冷眼旁观的布尔德雷夫人也接着说:

“你们那里在星期四有零头料子,是吧?……我要等一等,我的小孩子们都要做衣服了。”

然后转过她那漂亮的金发的头对着这里的女主人说:“还是邵佛在替你做衣服吗?”

“是呀,”昂丽叶特答道,“邵佛的价钱很贵,可是在巴黎只有她懂得做紧身上衣。……其次,不管慕雷先生怎么说吧,她有最漂亮的图样,这些图样是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我这个人,看见所有的女人肩上都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我就受不了。”

起初慕雷在谨慎地微笑着。然后他让人知道邵佛太太的料子也是在他店里买来的;当然,有些是她从厂家直接得来的,她保有独家经营权;可是,譬如说吧,黑色绸子,她看准了妇女乐园的便宜货,大量地收进,再以两倍或三倍的价钱卖出去。

“所以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她家的人会把我们的‘巴黎幸福’抢光的。厂家比我们店里卖的贵,她为什么要到厂家去买这种绸子呢?……我说话负责!我们是赔本卖出的。”

这一下子打中了这些太太们的要害。想到能买到赔钱货,便在她们的心里激起了女人的贪欲,当她们相信是在讨商人的便宜,她们作为买主的快乐就增加了一倍。他知道她们是抵挡不住廉价商品的诱惑的。

“我们那里,什么东西都是非常便宜!”他喜气洋洋地叫着,他把摆在他背后圆桌上戴佛日夫人的扇子拿起来。“你们看!这把扇子……你们说它值多少钱?”

“善替依扇面二十五法郎,扇骨两百,”昂丽叶特说。

“好的!扇面不贵。可是我们有同样的东西只卖十八个法郎……讲到扇子骨,亲爱的夫人,你可上了一个大当。同样的东西,我们不敢超过九十法郎。”

“正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布尔德雷夫人叫起来。

“九十法郎!”德,勃夫夫人叽咕着,“要这样还不弄一把,那真是连一文钱都没有的人啦。”

她又拿起了那把扇子,同她的女儿勃郎施重新察看;在她那端正的大脸上,在她那惶忪的大眼睛里,表现出一个人起了一个念头而又不能得到满足的那种被压制的和绝望的妒嫉。这把扇子又一度在几个女人面前传观着,这个批评一下,那个赞叹一声。这时德,勃夫先生和瓦拉敖斯已经离开了窗口。德,勃夫先生又回到居巴尔夫人背后的位置上,现出端正高尚的气派,用眼搜索着她的前胸,同时那个年轻人俯着身子对向勃郎施,竭力想找一两句亲切的话来说。

“小姐,这个不有点暗淡吗?白色的扇子骨配上黑色的花边。”“啊!”她十分庄重地回答,她那鼓胀的脸蛋没有泛起一丝红润,“我有一次看见过一把珍珠母和白羽毛的扇子。像处女一样洁白的东西!”

德,勃夫先生,无疑已经恐慌地觉察到他的妻子追着扇子看的那种伤心的目光,终于也参加进来说话了。

“这种小物件马上就会破碎的。”

“这个还用得着说吗!”居巴尔夫人说,这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绷着嘴巴装作冷淡的样子。“我的扇子修理得都叫我厌烦啦。”

玛尔蒂夫人,被这场谈话弄得非常兴奋,好半天在膝头上把她的红皮袋子紧张地转来转去。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她买来的东西显出来,像是有一种肉欲的要求要把这些东西给人看看。突然间,她忘记她丈夫在面前了,打开了袋子,取出了缠在纸板上的几米狭窄的花边。

“这是给我女儿买的瓦郎西恩花边,”她说。“有三公分宽,真美,是吧?……一法郎九十生丁。”

花边在人们手里传观着。几位太太大加赞美。慕雷肯定地说他是照厂家的原价卖这些小装饰品的。玛尔蒂夫人又把袋子合上了,仿佛是隐藏一些不能给人看的东西。可是在瓦郎西恩花边的轰动以后,她就抵挡不住再拿出一方手帕来的欲望。

“这里还有一方手帕……亲爱的,是布鲁塞尔的出品……啊!好手艺!二十法郎!”

从此这个袋子便取之不尽了。她快乐地脸红了,这像是一个正在脱衣服女人的羞愧,她每脱下一件东西便显得娇媚了可是又感到难为情。有一条西班牙金褐色的领带,三十法郎;她本来不想要的,可是店员对她赌咒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条了,再有就要涨价。接着是一件善替依面纱:贵了一点,五十法郎;如果她不戴的话,可以给她女儿改一件东西。

“天哪!那些花边太漂亮了!”她神经质地笑着反复说。“只要我到了那里,就想把整个的店都买下来。”

“这是什么?”德,勃夫夫人拿起一段零头的镂空花边察看着问道。

“这个嘛,”她答道,“这是一段滚边花边……有二十六米长。一法郎一米,你看多便宜!”

“可是,”布尔德雷夫人惊讶地说,“你想拿它做什么呢?“”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可是花很别致!”

这时她抬起头来,看见吓慌了的丈夫正在她面前。他的面色愈加苍白了,他整个的人表露出一个穷人的隐忍的痛苦一一他目睹他那么辛苦赚来的薪金冰消瓦解而不能阻止。每一段新的花边对于他都是一次灾难,多少天辛苦的教学被葬送了,为了私人补课在泥地里的奔走被吞没了,而他一生长期的努力终归造成一种秘密的烦恼,一种地狱般贫苦的家庭生活。在他那愈来愈惊惶的目光前,她想收起手帕、面纱和领带;她那火热的手动来动去,苦笑着一再说:

“你们要叫我的丈夫骂我啦……好朋友,讲真话,我还箅是非常理智的呢,因为有一段考究的刺绣要五百法郎,啊,真漂亮啊!”

“你为什么没有买来呢?”居巴尔夫人冷静地说。“玛尔蒂先生是男人里最豪爽的呀。”

教授只好表示同意,声明他的太太是完全自由的。但是想到这一段考究的刺绣的危险,一块冷冰便流下了他的背脊;这时慕雷正好肯定地说新型商店是增进中产阶级家庭幸福的,教授便向他投射了可怕的眼光,这是一个怯懦的人胆敢掐死人的一种怨恨的视线。

可是太太们还没有放开那些花边。她们在怡然自得。花边展开来,从这一个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传来传去,她们更向一起接近,细致的花边把她们连在一起。在她们的膝头上,她们摩搫着那精美出奇的丝织品,她们那犯罪的双手舍不得离开。她们更紧紧地包围住慕雷,接二连三地提出许多新的问题。因为白昼继续暗下去,他时时就得低着头,髭须触到她们的头发,查看一针一线,或是解说一种图案。但在黄昏时这种温柔的肉感里,在女人肩膀上的暖热气息中间,他虽然感到陶醉,却依然在支配着她们。他也变成了一个女人,她们感到了一种美妙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从她们的秘密生命里得来的,浸润了她们,占有了她们,而且她们受了诱惑无法自持;至于他,自从肯定了她们完全听他的话,便现出了一副神气,像专制君主一样,野蛮地君临在她们的上方。

“啊!慕雷先生!慕雷先生!”在客厅的昏暗里她们发出了叽叽咕咕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在家具的铜边上,衰弱的天空的白光渐渐消失了。只有那些花边,还留在几个女人的暗淡的膝盖上,保持着雪白的反光,混杂的人群似乎不知不觉地如信徒一样跪倒在这个年轻人的四周了。茶壶的边上闪耀着最后的光辉,一道活跃的小小的火光像是被茶香温暖着的寝室里燃烧的一盏夜灯。可是突然间仆人拿着两盏灯走进来,于是这种幻觉便被破坏了。客厅里有了生气显得明亮快乐了。玛尔蒂夫人把那些花边收进她的袋子里去;德“勃夫夫人还在吃着一块小蛋糕,同时昂丽叶特已经离开,站在窗口同男爵在低声谈话。“他这个人很可爱,”男爵说。

“不错吧?”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不由自主地信口叫出来。他微笑了,现出作长辈的纵容注视着她。他认为她如此地被征服还是第一次;他认为自己不会因此觉得苦恼,看见她落在一个这么温柔而又完全冷酷的年轻人手里,只有感到一阵同情。他想他应当警告她,便用一种开玩笑的声调悄悄地说:

“你当心哪,亲爱的,他会把你们全都吃掉的。”

昂丽叶特的美丽的眼里闪出了嫉妒的火焰。毫无疑问她已经窥察出慕雷只是利用她来同男爵接近。她发誓要挑起他的疯狂的热情,他这个人谈恋爱一向是匆匆忙忙的,像是向四面八方散出去的一支歌曲,随随便便地发出了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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