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蒂夫人问道:“绸子的要多少钱?”
于是大家的声音又一起响起来了。居巴尔夫人,昂丽叶特,勃郎施,谈到尺寸,剪裁和缝纫。这是一场料子的抢夺,要把各家店铺抢光,这是她们在艳羡和梦想着的妆饰上所流露出来的一种奢侈欲,从这些妆饰物品上她们感到那么一种快乐,以致被埋葬在里面生活着,仿佛是在她们生存所需的温暖空气里一样。
这时慕雷向客厅里瞥了一眼。然后对着哈特曼男爵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像是男人间有时会冒险把自己秘密的恋爱讲给人家听的情形,他已经把现代化的商业机器解说完了。在已经谈过的事情以上,又谈到争取女人的问题。所有的事情一资本不断的运用,存货的制度,吸引人的廉价,令人安心的明码标价一都依靠在这个问题上。各家店铺激烈地进行竞争就是为了女人,而被陈列品弄得眼花缭乱以后继续陷进它们的便宜货的陷讲里去的也是女人。它们在女人的血肉里唤起了新的欲望,它们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女人注定要被征服的,首先情不自禁买一些家庭实用的东西,然后受了精美物品的吸引,然后是完全忘了自己。为了把它们的营业提高十倍,为了使奢侈品大众化,它们成了可怕的消费机构,破坏了许多家庭,造出了各种无聊的时髦货色,永远是一次比一次更贵重。如果说女人在店铺里是一个皇后,弱点外露,受人崇拜,受人阿谀,被殷勤的款待包围起来,那么,她的统治也像是一个多情的皇后,她的臣民在她身上作着买卖,她每一次的恣意任性都付出了她的一滴血的代价。慕雷在他那优美的殷勤里面,允许自己发泄出一个犹太人的兽性一论斤地出卖女人;他给女人造了一座庙堂,用一大群店员向她焚香礼拜,创造出一种新的宗教仪式;他除了女人不想别的,不屈不挠地在想象中探寻更强大的诱惑;可是他在女人背后,当他倒空了她的钱包、损害了她的神经的时候,他就对她满怀秘密的轻蔑,这正像一个男人在他的情妇糊里糊涂舍身给他以后的那种情形。
“你有了女人,”他豪放地笑着悄悄地跟男爵说,“你连世界都卖得出去!”
现在男爵明白了。只要几句话就够了,其余的他可以揣摩,这样英武的一种猎取使他火热起来,使他回想起他当年花天酒地的生活。他眯缝着眼睛露出了解的神情,最后他赞羡地观望着这个发明了吃女人机器的男人。这个男人可真能干。于是他说了布尔当寇所讲的话,一句从他长期经验里吐露出来的话:
“你知道,她们要报复的。”
可是慕雷做出了令人不堪的轻蔑动作,耸起了肩膀。她们全是属于他的,是他的财产,而他不属于任何人。当他从她们身上取得了他的财富和他的享乐以后,他就把她们全部丢给那些还能在她们身上找到生活的人。这是南方人和投机家的一种理智的轻蔑。
“好吧!亲爱的先生,”他在结论时问道,“您要跟我合作吗?这个地皮的问题,您觉得有可能吗?”
男爵巳经一半被说服了,可是还踌躇着不愿就此定约。虽然有一种魔力在他身上渐渐发生着作用,可是心中仍然保留着怀疑。他正想用逃避的方式来答复,这时几位太太接连的呼声解救了他的困难。她们在轻轻的笑声中,一再呼唤:“慕雷先生!慕雷先生!”
可是慕雷不高兴这样被打断了谈话,假装没有听见,刚刚站起身来的德,勃夫夫人便一直走到了小客厅的门口。
“大家要你来呢,慕雷先生……你躲在墙角里谈生意,太不礼貌啦。”
于是他决定不谈下去,显然露出优美的情趣,这一种欢乐神情使男爵大为惊叹。两个人站起身来,走进大客厅里。
“诸位太太,我听你们的吩咐,”他嘴唇上现出了微笑,一进门就这样说。
一阵胜利的叽喳声迎接了他。他不得不再向前走,几位太太在她们中间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太阳正向花园的树木后方落下去,白昼快要完了,淡薄的阴影渐渐笼罩了这个大房间。这正是薄暮的动人时刻,这正是巴黎人的房间里偷偷地寻欢的一瞬间,在这个时刻,街道上的亮光正在消逝,厨房里正在点灯。德,勃夫先生和瓦拉敖斯仍然站在窗前,在地毪上投射出一道阴影;同时,几分钟前悄悄走进来的玛尔蒂先生”站在从另一个窗口射进来的最后的光线里,动也不动,现出一副可怜的外形,他穿着一件紧紧缩缩可是还整齐的礼服,他的面容因为教学显得苍白,那几位太太关于化妆的谈话使他感到烦乱。
“这次大倾销仍然决定在下星期一吗?”恰巧是玛尔蒂夫人在问。“当然了,太太,”慕雷发出一种笛子似的声音回答,每逢他同女人讲话便作出这么一种演员似的声音。昂丽叶特接着插进嘴来。
“你知道我们大家都去的……听说你准备了惊人的东西。”
“啊!惊人的!”他露出谦虚而得意的神情喃喃说,“我只是想法报答你们的赞助。”
可是她们追着问他。布尔德雷夫人,居巴尔夫人,就连勃郎施,都想多知道一些。
“告诉我们一点详细的情况吧,”德,勃夫夫人坚持地问下去。“你真要把我们急死了。”
她们包围了他,这时昂丽叶特发现他连一杯茶还没喝过。这真是对不起人的事;四个女人动手来伺候他,可是有一个条件,他喝了茶将回答问题。昂丽叶特倒了茶,玛尔蒂夫人端着杯子,而德,勃夫夫人和布尔德雷夫人抢着给他放糖的光荣。然后,当他拒绝坐下,站在她们中间开始慢慢饮茶的时候,大家都凑过来,用她们的裙子结成一个小圈子把他包围得紧紧的。她们扬着头,眼里闪光,向他微笑。
“各家报纸上谈到的,就是你们叫做‘巴黎幸福’的绸子吗?”玛尔蒂夫人急切地又说。
“啊!”他答道,“这是一种不平常的料子,一种有粗点子的丝绸,又柔软又结实……诸位太太,你们去看看吧。除了我们那里,你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因为我们巳经得到了专卖权。”
“真的么!这样好的绸子只卖五法郎六十生丁!”布尔德雷夫人兴奋地说。“这真叫人不相信。”
自从广告刊出来以后,这种绸子就在她们的日常生活里占了重要位置。她们受着欲望和怀疑的煽动,谈论这种料子,决心要去买一些。她们用健谈的好奇心压迫着这个年轻人,而从这种好奇心中流露出不同的女主顾各自独有的气质:玛尔蒂夫人被她那消费的热狂给迷住了,购买妇女乐园里所有的东西,没有选择,碰到什么就是什么;居巴尔夫人会走几个钟头,不买一件东西,单单享一阵眼福就觉得快乐满意了;
德,勃夫夫人,手头不宽裕,常常受着太大的欲望的苦痛,怀着怨恨观望着那些她不能拿走的货物;布尔德雷夫人,具有聪明而又实际的小市民的眼力,一直走向便宜货的地方去,拿出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的非常手腕,尽量利用这些大店铺,然而并不狂热,给自己节省下大笔的开销;最后谈到昂丽叶特,她非常雅致,仅仅买某些物品,如手套、帽抹、各种粗内衣等等。
“我们还有别种料子,价廉物美得惊人,”慕雷用他那音乐似的声音继续说。“比方说吧,我向你们推荐我们的‘黄金皮革’一种光彩无比的薄绸子……在丝绸的花色方面,我们有非常美丽的色彩,是我们的购货员从上千种花样里挑选出来的;谈到丝绒,你们会看见各式各样最华丽的配色……我要请你们注意,今年的呢料子要流行起来。你们去看看我们的格子呢,我们的羊毛呢。”
她们不再插嘴,更缩小了她们的包围圈,嘴上现出漠然的微笑半张开着,她们那神色紧张的脸向前凑,仿佛她们整个的生命一股劲地向着诱惑冲去。她们的眼光黯然,一阵轻微的寒战驰过她们的颈项。而他呢,在她们的头发发出来的迷人的气味当中,保持着征服者的冷静。他继续在喝茶,每说一句话便喝一小口,茶香把那含有兽性成分的更剧烈的香味冷化了。他面遇一种诱惑,如此地有节制,坚强到足以玩弄女人,不被这种诱惑散发的陶醉所征服,这使得一直不离眼在看着他的哈特曼男爵,对于他的赞美更增大了。
“呢料会时兴起来吗?”玛尔蒂夫人问道,她那长着细麻子的面孔闪出娇媚的热情的光彩。“我必须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