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小姐,你的事成功了吗?”一个人发出动情的声音向她问,这时她终于又到了人行道上。

她转过身来,又看见了早晨同她讲过话的那个面色苍白、笨手笨脚、髙大的小伙子。他也从妇女乐园走出来,他似乎比她还要惊慌,他刚刚经过的谈话完全使他昏头昏脑了。

“天哪!我简直不知道,先生,”她回答。

“那么正跟我一样。他们在里边观察你和跟你谈话的态度真奇怪!……我是申请进花边部的,我是从梅尔路上连心记里出来的。”

他们重新面对着面;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分别,他们的脸开始红起来。后来,那个年轻人在过分的怯懦中为了要找几句话谈,便现出善良而笨拙的样子,壮着胆子问道:

“您叫什么名字,小姐?”

“黛妮丝,鲍兑。”

“我,我叫昂利,杜洛施。”

现在他们微笑了。他们的处境使他们生出了友爱,互相握了手。

“祝你好运!”“是的,祝你好运!”

每个星期六,从四点到六点,戴佛日夫人准备一道茶点,招待那欣然惠临的相识的人们。她的住屋是在四层楼上,在里佛里街和阿尔及尔街的转角上;两间厅房的窗户面向屠勒利宫花园。;

这一个星期六,仆人正要把慕雷领进大客厅去的时候,他从接待室敞开的一扇门望见戴佛日夫人正从小客厅走过。她看见他便站住了,他随着进人小客厅里去,他很有礼貌地向她行礼。等到仆人关上了门之后,他急忙握住这个年轻女人的手,温柔地吻着。

“当心,有人!”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作出一个手势指着大客厅的门。“我刚刚去取这把扇子拿给他们看。”

她嬉笑着用扇子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发是褐色的,身子有点肥壮,一双大眼睛善于猜疑。可是他仍旧握住她的手,问道:

“他肯来吗?”

“当然,”她回答。“他答应我要来的。”

两个人谈的是不动产信托公司的总经理哈特曼男爵。戴佛日夫人是一个参议院议员的女儿,是一个证券经纪人的寡妇,她丈夫给她留下了一笔财产,这件事有些人是否认的,另外有些人却夸大其词。人们说,她丈夫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受了哈特曼男爵的恩惠,这个大金融家的指点使这一对夫妇发了财;后来,她丈夫死后,他们的关系还在继续,然而始终是谨慎的,没有失体面的行动,不使别人注意。戴佛日夫人绝不招摇,在她生长的上流资产阶级社会里,到处都欢迎她。即便在今天,当那个多疑而细心的银行家对于她的热情已经转变成一种单纯的长辈的爱情的时候,如果说她允许自己另有一些为男爵所默认的爱人的话,她在这种心情的变化中,也是用了那么细致的手段和心机,那么巧妙适中的处世方法,保全了观瞻,谁也不能对她的贞淑公然表示怀疑。在一个双方的朋友家里,她同慕雷见了面,起初她讨厌他;后来,他用急躁的爱情向她进攻,她仿佛被迷住了,便没了主张;及至他运用手段想通过她来和男爵接近,她就逐渐对他发生了真实和深厚的柔情。虽然她自己承认只有二十九岁,却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妇人了,她就以这种中年妇人的热情来崇拜他,为了他比她年轻,她感到绝望,心惊胆战地唯恐失掉他。

“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他又问。“不,您亲自解释给他听吧,“她回答,不再你我相称。她注视着他,她想他这样要求她介绍男爵,而且露出仅仅把男爵看作是她的一个老朋友的样子,他必然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可是他老是握住她的手,称呼她好心肠的昂丽叶特,她觉得她的心都化了。她默默地把嘴唇凑过去,贴住了他的嘴唇;然后悄悄地说:

“别响!有人在等我……你在我后边来。”

从大客厅里传来了轻轻的谈话声,隔着帐幕听不清。她推开了门,让两扇门敞开着,屋子当中坐着四个女人,她把扇子递给其中的一个。“你瞧!就是这个。”她说,“我不记得摆在哪儿了,我的女仆决不会找到的。”

然后她回转身,现出活泼的神情接着说:

“进来吧,慕雷先生,从小客厅这边过来。这样更随便。”

慕雷是认识这些女人的,他向她们行礼。这间客厅,布置着路易十六式花绸面的家具,还有锼金的青铜像,绿色的高大植物,虽然天花板很髙,却保持着一种妇女的温柔气氛;透过两个窗口,可以望得见屠勒利宫的几棵栗子树,十月的风拂动着树叶。

“这把善眷依扇子果真不错!”拿到扇子的布尔德雷夫人大声说。她是一个小身材金黄色头发的女人,鼻子细巧,眼睛灵活,年巳三十岁,她是昂丽叶特在寄宿学校里的老同学,同一个财政部次长结了婚。她出身于一个旧式的资产阶级家庭,管理家事和三个孩子,具有活跃的能力和良好的情趣,又具有实际生活的非凡眼力。

“你是花了二十五个法郎买的吗?”她察看着花边的每一个网孔又说。“好像听你说过是在卢克从一个乡下女工手里买来的,对吧?……不,不,不贵……可是你必须装上扇子骨。”

“当然,”戴佛日夫人回答。“扇子骨费了我两百法郎。”

布尔德雷夫人笑起来。昂丽叶特所谓一次便宜原来是这样的!两百法郎买一把刻花的象牙扇骨!为了一副小小的善替依扇面,充其量这扇面不过省了五个法郎!配装好的同样的扇子,用一百二十法郎谁都可以买得到。她并且提出鱼市街上一家店来。

可是这把扇子在这几个女人手里传观着。居巴尔夫人仅仅用眼瞥了一下。她身材髙大而瘦削,红头发,一副冷淡的面孔,在她那瞧不起人的神气里,两只灰色眼睛时时射出可怕的自私的光芒。人们从来没见过她跟她丈夫在一起,她丈夫是法院里一位名律师,据说他独自过着自由生活,专心在他的诉讼文件和他的娱乐上。

“啊!”她悄悄地说着,把那把扇子递给德,勃夫夫人,“我一生里连两把也没有买过,……人家送的就用不完了。”伯爵夫人发出了微妙的讥讽声调答道:”亲爱的,你是幸福的,有那么一个豪爽的丈夫。“说着,她转身对向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身材高大,年已二十岁有半:”你看这朵花,勃郎施。刻得多么漂亮!……这把扇子骨就是为了这个才卖得这么贵。”

德,勃夫夫人刚过四十岁。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长着像女神似的颈项,匀整的大脸庞,惺忪的大眼睛,她的丈夫是养马场的总监,因为她漂亮才同她结了婚。她的神情像是完全被这雕刻的精美所感动,仿佛受了一种欲念的侵袭,一阵激动使她的眼神都变了样。然后突然说:

“谈谈你的意见看,慕雷先生。这把扇骨,二百法郎,箅是太贵吗?”慕雷一直微笑着站在这五个女人中间,她们觉得有兴趣的事,他也感觉兴趣。他拿起那把扇子,察看着;他正要表示他的意见,这时仆人打开门说:

“玛尔蒂夫人。”

一个瘦女人走进来了,她长得很丑,满脸麻子,穿着一身杂乱的华丽服装。她的年纪是讲不定的,她的三十五岁有时像四十有时像三十,要看那鼓舞着她的神经质的热情如何而决定了。她的右手挂着一个红皮袋子,一直没有放下来。

“亲爱的夫人,”她对昂丽叶特说,“原谅我提着这个袋子……您想想看,我到这儿来的时候进乐园里去了一趟,我又干了一次荒唐事,我不愿意把这些东西留在下面车子里,怕被人偷了去。”

可是她看见了慕雷,便笑着又说:

“啊!先生,我可不是替你作广告,因为我并不知道你在这儿……你们店里如今真有好多奇巧的花边。”

这个转换了人们对于扇子的注意,那个年轻人把扇子放在圆桌上。现在几个女人都有一种好奇的要求,想看看玛尔蒂夫人买来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她是乱花钱的,一见到诱惑便无力抵抗,她是一个很规矩的女人,不肯屈就一个情人,可是见到最细小的装饰品立刻就软弱了,浑身上下被征服了。她是一个小职员的女儿,如今已把她的丈夫拖垮了,她丈夫是波那巴特公立中学五年级的教师,为了应付不断增长的家庭开销,就得兼办私人补课,把他每年六千法郎的收入增加一倍。她并不打开袋子,紧握在她的膝上,谈起她那十四岁的女儿瓦郎蒂诺来,这个女儿是她最珍爱的一个对象,因为她用她抵抗不住诱惑而买来的所有时髦物品,把女儿打扮得跟自己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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