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非常重大的事件,这个店家把它的命运赌在这上面,因为附近一带的流言也是有真实根据的,慕雷像一个诗人一祥钻到投机里面去,他那么好虚荣,那么急于扩张,以致他脚下的一切似乎都动摇起来。这是一种新型的生意做法,一种显然狂想的商业经营,这种做法在从前曾经使埃杜安夫人感到不安,虽然今天有了初步的成功,有时还是叫一些投资的人感到恐慌。他们在背后责备老板进行的过分急速;指责他不该在没箅定顾客的充分增多以前,便把店铺作了危险的扩张;最使人发抖的,是看见他把所有现存的资金从事孤注一掷,使柜台里堆满了货物,连一文钱的准备资金都不保留。因此为了这次的大倾销,在付过建筑费的大批款项以后,全部资金无余了:又一度遇到胜利或是死亡的问题。而他,在这场恐慌中间,却保持着胜利的陶醉,确信可以捞进几百万,像被女人崇拜的、不会受骗的男人一样。当布尔当寇表示忧虑,谈到过分发展的某些部门,营业数字尚没有把握,这时,他大声大笑着说:

“你放心吧,好朋友,我们的店还太小!”

对方简直吓呆了,陷于一种他再也隐藏不任的状态”店还太小!一家绸缎店已经有了十九个部,而且职工人数到了四百零三个!

“毫无疑问,”慕雷继续说,“我们在十八个月以内还要扩大……我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昨天晚上戴佛日夫人答应我明天在她家里介绍一个人跟我会面……等这个主意成熟的时候,我们再谈吧。”

他签完了单据以后,站起身来,很友好地敲敲这个合伙人的肩膀,可是后者还没有想通。他周围的这些稳重人所表示的恐惧,使他觉得有趣。在一种突然坦白的发作里一一他有时会用这种坦白使接近他的人受窘一他声言,他骨子里比世上所有的犹太人都更像犹太人:他是受了他父亲的遗传的,无论精神或肉体都像他的父亲,他是一个很知道几文钱价值的爽快汉子;如果说他有他母亲的少许神经质的幻想,这也许就是使他更能看清他的机会的根由,因为他感觉到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很明了我们是要追随你到底的,”这是布尔当寇最后的一句话。

两个人在照例下楼到店里去查看一遭以前,又料理了一些小事情。他们检查了一种小型发票簿样本,这是慕雷新发明的用作销货记录的。他因为注意到给店员们的奖金越高,过时商品、滞销货物也就去路越快,根据这种观察,他想出了一种新式的买卖。从今以后他要鼓励售货员把所有的货品全部卖出去,凡是卖出的任何料子,连最不值钱的物件,都给他们百分比的佣金:这种作法引起了绸缎业的骚动,鼓动起售货员的生存斗争,而老板们则可从中取利。这种斗争成了他所掌握的一个最得意的公式,是他经常应用的组织原则。他刺激起人们的欲望,使人们拿出力量互相竞赛,允许大的吃小的,而他则利用这种为金钱的斗争以自肥。这个簿子的样本得到了认可;在存根和联单的项目上,列出部门的名称和售货员的号码;然后,两边是一样的格式,有尺码、品种和价格的分栏;售货员在送往会计室以前,只需签个名就行。用这样的方式可以容易奢对,只要把收银台送到核算室的凭单同留在店员手里的存根对一下就行了。每个星期店员就这样领取他们的百分比的佣金和奖金。

“我们将要少卷偷漏了,”布尔当寇满意地说。“你这个主意出得真好。”

“昨天晚上,我还另外想到一件事情,”慕雷解释说。“是的,我的朋友,昨天晚上,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很想每逢核算室的职工在核对的时候发现了销货记录簿上有了错误,就给他们一笔少数的奖励金……你要知道,从此我们可以肯定他们一笔账也不会马虎过去了,因为他们宁可多加挑剔。”

他开始笑起来,同时对方赞羡地观望着他。这种运用生存竞争的新方法使他很开心,他有行政管理的天才,他幻想用一种利用别人的贪心的手段把这店家组织起来,而使他自己的贪心得到稳定的和完全的满足。他时常说,要想使人们尽最大的努力,甚至要人们作到少许的诚实,首先就必须掌握住他们的要求。

“好啦!下楼去吧,”慕雷又说。“我们对于这次大倾销必须下些工夫……绸子在昨天已经到了吧?布特蒙一定正在收货。”

布尔当寇随在他身后走。收货的地方是在地下室,面临圣奥古斯丹新街。那里齐着人行道,搭出一个玻璃棚,货车便在这地方卸货。货物经过查验核对,然后从陡峭的坡道上摆动着落下去,坡道上的橡木和铁箍闪闪发光,这是在一梱捆的货物和箱子的摩擦下磨亮的。全部的货物都从这个张着的大嘴吞进去;这是一种继续不断的吞噬,货物发出如河水的轰响奔流而下。尤其是在大倾销的期间,里昂丝绸、英国毛织品、法兰德斯麻布、阿尔萨斯印花布、鲁昂印度绸,像一道不断的洪流从坡道上流入地下室去;有时货车不得不排列成行;包裹向下滑,在洞底下发出像石头投进了深水里那样扑通扑通的声响。

慕雷经过的时候,在坡道前站了一会儿。坡道上正在卸货,一排排的箱子自动地往下溜,见不到有人从上边用手推;它们像是从天上的泉源下降的雨水自己向下倾注。然后,现出了一梱梱的货物,像滚动的石子似地往下滚。慕雷一句话也不讲,观望着。但是落进他店里的如土崩瓦解的货物,这种在每一分钟便倾进成千成万法郎的洪流,使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短促的火焰。他从来还未曾像这么鲜明地意识到他所从事的斗争。这就是他要想办法销行到巴黎四面八方去的如土崩瓦解的货物。他的嘴并没有张开,他继续在察看。

在从风窗射进来的灰白的阳光里,有一班人正在接收包裹,同时另外一班人都当着各部主任的面,打开箱子,或是解开成捆的东西。地窖里弥漫着一种造船厂似的混乱,这个地下室有铸铁的柱子支着穹隆,赤裸的墙壁涂着水泥。

“你全都收齐了吗,布特蒙?”慕雷走向一个两肩健壮的青年人问道,那个人正在核对一个箱子里的货品。

“是的,应该全部都在这里了,”那个人回答。“不过要费一个早晨来计算呢。”

部主任站在一个高大的柜台前,眼睛一面看着货单,一面看着店员们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柜台上的一匹一匹的绸子。在他们的身后边,另一排柜台,也同样堆满货物,有一小群店员在进行检查。这是一场卸货的总动员,是布匹的大混乱,在嘈杂的人声中研究、批评、作记号、翻来覆去地查看。

布特蒙在市场上是很出名的,他长着一副快乐人的圆面孔,胡须黑黑的,漂亮的眼睛是栗色的。他诞生在蒙佩利埃,放荡而又叫嚣,在售货方面,他是平庸的;可是在进货方面,谁也比不上他。他的父亲在家乡开着一家绸缎店,把他派到巴黎来,可是等到老人家认为他学习得够好可以接办自己的生意的时候,他却断然拒绝回到乡下去;从那以后,父子之间的敌对便增长了,在乡下完全作着小生意的父亲,看见一个普通的店员能赚到自己三倍的钱,觉得气愤,而儿子却嘲笑老人的墨守成规,每次他回家,荷包里的钱叮当响,他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他像别的部主任一样,除了每年三千法郎固定的薪水以外,在销货上还收取百分比的佣金。蒙佩利埃城的人,对于小布特蒙又是惊讶,又是尊敬,常常提起小布特蒙去年一年赚了一万五千法郎;而且这不过是一个开端,人们向那位大发雷霆的父亲预言,说这个数目字还要增高。

这时布尔当寇拿起了一匹绸子,用一个内行人的细密眼光在检查布纹。那是一种有蓝色和银色织边的无光薄绸子,就是有名的“巴黎幸福”,慕雷打算用它造出一个决定性的胜利。“这东西真是好极啦”,布尔当寇悄悄地说。

“它的影响要比它实在的好处大得多哩,”布特蒙说。“只有杜蒙台一个工厂能够为我们造出这样的货色……上一次我到外边去,跟高日昂吵嘴的时候,他说他很愿意用一百架织布机造这种式样的料子,可是他的索价每一公尺要多二十五生丁。”

几乎每个月,布特蒙都要到工厂去,在里昂的上等旅馆里住上一些日子,敞开了钱包向厂商办理订货。而且他享有绝对的自由,凡是他认为好的他就买,准备好每一年给他这一部的业务增加到一定比例的数字;甚至算计好从这种增加上他所取得的百分比的利润。总而言之,他在妇女乐园的地位像所有的主任他的同事们——样,在一种庞大的商业城市里,在经营各种商业的集团里,被认为是一个专门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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