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去见见他们吧?”布商最后问了,他因为不能确定他侄女是什么打箅,可是他已经看明白她也跟别的人一样被它征服了。

她踌躇着,然后温柔地说:

“是的,伯伯,除非这么做叫您太痛苦。”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钟,黛妮丝到了妇女乐园的门口。她想在领日昂去见他的东家以前,先来这里报了名,日昂东家住的地方很远,毕在郊外堂普乐那边。她平素起得很早,这一天也是来得太早了:店员们几乎还没有来;她怕遭人嘲笑,非常胆怯,在盖容广场上逗留了一会儿。

刮起来的冷风已经把马路吹干了。在灰色的天空下,闪耀着微微的白光,所有的街道上,店员们迅速地走着路,为了出乎意料的冬天的初寒,他们把衣领竖上来,手插在口袋里。大多数的人独自行走,进到店铺里面,对他们周围的同事,看也不看,一句话也不讲;另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同行,匆忙地谈着话,占满了人行道;他们在进门前全用同样的姿势把他们的香烟或是雪茄烟抛进小沟里去。

黛妮丝注意到有几位先生在走过去的时候盯着她瞧。这就愈加助长了她的胆怯,她觉得没有气力随着他们走,决心等待这陆续不断的人过去以后,她再进去,她想到在店门口跟这些男人们拥拥挤挤,脸都羞红了。可是鱼贯而行的人仍在继续,为了躲避他们的目光,她慢慢地绕着广场兜圈子。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面色苍白、呆头呆脑的年轻人也站在妇女乐园的门前,他已经来了一刻钟了,似乎也像她一样地在等待。

“小姐,”他终于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向她问话了,“您大概是这个店家的店员吧?”

她听见一个不相识的小伙子向她讲话,很紧张,起初她答不出话来。

“您看,是这样的,”他愈加慌乱地继续说,“我打算问问他们肯不肯雇用我,想请您指点我该怎么办。”

他也像她一样胆怯,由于他觉得她像自己一样畏畏缩缩,这才敢向她开口。

“我很髙兴这样做,先生,”最后她答话了。“不过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这里谋事的。”

“啊,好极啦”,他非常狼狈地说。

他们的脸都羞得通红,这两个胆怯的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他们因为相同的处境感到亲近,可是不敢公然互祝幸运的成功。后来因为他们没话可谈,越来越觉得不自然,便忸忸怩怩地分开了,他们又各自站在一边,相距有几步远,开始等待。

店员们陆续不断地走进店里去。现在黛妮丝听到他们的调笑,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斜眼向她一瞥。这样被人看来看去,她心里越发慌乱,决定到附近一带作半小时的散步,这时她看见一个青年从马翁门街急急忙忙地走来,便又停了一会儿。显然这个人必定是一部的主任,因为所有的店员都向他敬礼。他身材高大,皮肤白净,髭须整齐;

他有一双深褐的黄金色的眼睛,像丝绒那么柔和,在他经过广场的时刻,向她注视了一会儿。他已经淡然无事地走进店里去,而她却动也不动地呆在那里,这个目光使她受到一种特殊的激动,与其说是受了魅惑,不如说是不舒服。她简直害怕起来,为了有时间恢复她的勇气,她开始缓慢地向盖容街下行,然后又向圣洛施街走去。

这个人的地位比一部的主任还要高,他就是奥克塔夫慕雷本人。

他一夜没睡觉,因为他参加了交易所经纪人的晚会,又同一个朋友和两个在一家小剧院的后台碰到的女人去吃夜饭。他的外衣紧紧裹住他的衣服和白色领带。他匆忙上楼到他的房间,洗过脸,换了衣服;当他在夹层楼上自己的办公室的写字台前坐下来的时候,他显出一副坚强的神情,眼睛灵活,皮肤光泽,像是睡过十小时的睡眠一样,完全可以工作了。这间大办公室里摆着老橡木家具,挂着绿色丝绢织物,只有一张肖像的装潢,也就是附近一带的人们还常常谈起的埃杜安夫人的肖像。

自从她死后,奥克塔夫对于她保持着温柔的回忆,由于婚姻给他带来的幸运,使他在怀念中对她表示感谢。他的吸墨纸板上放着一些单据,在他着手签字以前,他对着肖像报以一个幸福男人的微笑。每逢他从青年独身者追求堕落享乐的安乐窝里逃出来以后,他不一向是在她的面前又回到工作上来吗?

有人敲门,可是并没有等待,一个瘦长的青年人就进来了,这人嘴唇薄薄的,彝子尖尖的,外表很整齐,他那光泽的头发已经有了灰色。

慕雷抬起眼睛来;然后又继续签字。“睡得好吗,布尔当寇?”

“睡得很好,谢谢,”那个青年人回答,他迈着小步很自在地来回走着。

布尔当寇是里摩日城郊区一个贫农的儿子,当年妇女乐园还只有盖容广场角上那间店面的时候,他就和慕雷在同一个时间开始工作了。这人非常聪明,非常活跃,似乎必然会轻易地超出他的同伴,可是他不大稳重,具有各种缺点,一个很明显的毛病,便是同女人纠缠不清;然而他没有法国南方人那种热情的才干,胆量不够,缺乏好胜的优点。再则,他有一种聪明男人的本能,从一开头就是向人低头,恭顺服从,所以没有斗争。当慕雷劝说店员们把钱存进店铺里的时候,第一个照办的就是布尔当寇,他甚至把出乎意外得到的一笔姑母的遗产都存放进来;

他经过各种职别,逐渐由售货员而副主任,然后升到丝绸部的主任,他已经成了老板最亲近和最信任的一个助手,是协助慕雷管理妇女乐园的六个股东之一,这六个人有些像专制国王手下的一个内阁。他们每一个人主管一个领域。布尔当寇担负总管的责任。

“您呢,”他亲热地说,“您睡得好吗?”

等到慕雷答说他并没睡觉,他摇摇头叽咕着:“这是伤身体的。”

“为什么呢?”对方很有兴趣地说。“好朋友,我不像你那么容易疲倦。你的眼睛都睡得发肿啦,你太规矩,反而弄得你呆板广……你去找点快乐吧,这样可以打起你的精神来!”

这是他们经常的友好的争执。布尔当寇当初打过他的情妇,据他说,因为她们妨碍他睡觉。现在他公开表示他仇恨女人,当然他在外面是和女人有关系的,可是他一句不谈,同时这些女人在他的生活里所占的位置是渺小的,他以讨女顾客的便宜为满足,而他又非常蔑视这种被愚蠢的小物件给毁坏了的轻狂女人。正好相反,慕雷假装迷恋,高高兴兴花言巧语地留在这些女人面前,继续不断地热中着新的恋爱;他一时的感情冲动正好替他的买卖做广告,真可以说他用同样献媚手段缠住了所有的女人,叫她们昏迷不醒,听他摆布。

“昨天晚上我看见戴佛日夫人啦,”慕雷又说。“她在舞会里真迷人。”

“后来你不是跟她一起吃晚饭的吗?”他的股东又问道。慕雷大声否认。

“啊!绝不是的!好朋友,她是很规矩的……不,我是同快活林的那个小爱洛绮丝一起吃的晚饭。她笨得像一只鹅,可是非常有趣!”~他另外拿起了一叠单据,继续签字。布尔当寇老是迈着小步来回走。他走过去从高大的玻璃窗口向圣奥古斯丹新街望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说:

“您知道她们要报复的。”

“谁呀?”慕雷问道,他已经接不上话头了。“就是那些女人。”

听了这些话,他有了兴致,从他那热爱肉欲的表情里面透露出他的兽性。他似乎表示等到她们帮助他建立起他的财产的那一天,他便像抛弃空袋子一样把她们全部丢出去。布尔当寇神色冷静,固执地说:

“她们要报复的……她们中间总有一个要替另外的人报仇,这是注定的。”

“别怕!”慕雷故意打起南方人的腔调叫着。“好孩子,这一个还没有生下来哩。要是她来了,你知道……”

他挥起他的笔杆,舞动着,指向空中,仿佛他要用短刀戳人一颗看不见的人的心里去。这位合伙人又来来回回地走,像平素一样在老板的聪明才智前表示服帖,老板的才能虽然满是漏洞,却是胜过他的。他这个人,那么精细,那么会考虑,又冷静,不可能执迷不悟,可是他还不懂得女人有助于成功的一面,也不懂得巴黎是屈服在最豪放的接吻之下的。

一阵沉默。只听见慕雷的笔声。然后他简短地问了几句话,布尔当寇便把下星期一将开始的冬季时货大倾销的情形提出了一些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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