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给我房主写了信,要买这所房子,”布拉说,用他那一团火似的眼睛盯着布商瞧。

鲍兑脸色更苍白了,缩着两肩。在一阵沉默中,这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立着,现出严肃的神情。

“一切都必须料到,”最后他悄悄地说。

于是那老人发作了,摇动着头发和他那零乱的胡须。

“让他去买皿房子吧,他要付出四倍的价钱!……可是我向你发誓,只要我活着,皿连一块石头也得不到。我的租期还有十二年……我们看吧,我们看吧!”

这等于宣战。布拉转身对着他们谁也没有指出名字来的妇女乐园。停了一会儿,鲍兑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穿过街走回家去,他的两腿都撑不住了,独自反复地说:

“啊,老天哪!……啊,老天哪!……”

听了这场话的黛妮丝,随着她的伯父走去。鲍兑太太也带着北北回来了;她立刻就说,戈拉太太随时都可以收留这个孩子。可是日昂不见了,他的姊姊很不放心。后来他满脸快活的样子走回来,热烈地谈说着林荫大道,她现出悲哀的神情望着他,他的脸羞红了。他们的行李已经取回来,他们将睡在屋顶下的阁楼里。

“你们在万沙尔那里谈得怎么样啊?”鲍兑太太问道。

布商说他白跑了一趟,又说人家向他侄女谈起了一个位置;他用一种轻蔑的姿势,伸出胳膊指着妇女乐园,大声说:

“瞧,就在那里头!”

全家的人都感到不愉快。晚间第一桌饭是五点钟。黛妮丝和两个孩子又跟鲍兑、日内威芙和柯龙邦就了座位。小小的餐室点着一盎煤气灯,屋里食物的气味闷人。大家一声不响地在用餐。可是到了吃点心的时候,在哪里也呆不住的鲍兑太太,离开了店面走进来坐在她侄女的背后。于是从早晨起就被压制着的一场风波爆发了,每一个人都大骂那个怪物来出气。

“这是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作主,”鲍兑首先谈起来。“我们不愿意你受我们的影响……只是,如果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店家呀!”

他用断断续续的词句述说了奥克塔夫,慕雷的历史。简直是走红运!这个小伙子具有一个冒险家大胆创事业的气魄从南方跑到巴黎来;从第二天起,就和女人混在一起,继续不断地在女人身上下工夫,有一次当场给人捉住,至今附近一带的人还在谈起;后来突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又迷惑了埃杜安夫人,她把妇女乐园给了他。

“可怜的喀洛林!”鲍兑太太插嘴说。“她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啊!如果她还活着,事情就不会变到这样。她不会允许他这样地来害我们……她是死在他手里的。是的,就死在那座建筑里!一天早晨,她去看看工程,从一个洞口跌下去。三天以后就死掉了。她从来没有害过病,她那么健壮,那么漂亮……那座房子的石基上是染着她的血的。”

隔着墙,她用她那苍白颤抖的手,指着那所大商店。黛妮丝像听童话似地静听着,微微打了一个冷战。从早晨起在她所感到的诱惑里所以交织着一种恐惧,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血吧,现在她想象中似乎看见了地底下泥土上的鲜血。

“人们说这样就使他走了红运,”鲍兑太太并不提出慕雷的名字说。

可是鲍兑耸了耸肩膀,蔑视这种老保姆式的神话。他又继续讲他的故事,他从商业的观点来解说情况。妇女乐园是由名叫杜洛施的弟兄在一八二二年创办的。长兄死后,他的女儿喀洛林同一个麻布制造商的儿子夏尔,埃杜安结了婚;后来她守了寡,便嫁给了这个慕雷。她给他带来了这家店的一半股子。结婚三个月以后,杜洛施叔叔接着也死了,没有留下孩子;因此喀洛林在地基上遇难以后,慕雷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乐园唯一的业主。简直是走红运!

“一个诡计多端的汉子,一个不顾前后的危险人物,如果由着他去作,他会把附近一带弄得天翻地覆!”鲍兑继续说。“我相信,喀洛林也是有点喜欢妄想的,她必定是被这位先生的夸大计划迷住了……简单地说吧,她听了他的话,先买了左边的房子,又买了右边的房子;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又另外买了两所;这个商店就这样扩大了又扩大,现在已经威胁着要把我们全部吃掉了!”

他是同黛妮丝谈话的,然而他却是在讲给自己听,他有一种要满足自己的强烈的要求,他回味着这段蛊惑着他的故事。在家里,他老是生气,老是凶暴地捏紧拳头。鲍兑太太不再插嘴了,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日内威芙和柯龙邦,眼睛往下瞧,心不在焉地捡着面包屑吃。这间小屋子是那么闷热,那么窒息,北北都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就连日昂也把眼睛阖起来。

“等着瞧吧!”鲍兑突然又起了一股怒气说,“这些惹是生非的家伙总会折断骨头的!慕雷正碰到危机,我知道。他一定把全部赚来的钱都用到疯狂的扩张和广告上去了。此外,为了增加资本,他想出一个办法,叫大部分职工把他们的钱存放在他的店里。所以他现在连一文钱也没有,如果没有一次奇迹发生,或者如果不能照他所希望的把生意提高三倍,你们看他的店会怎样地崩溃吧!啊!我不是一个幸灾乐祸的人,可是到了那一天,我说话算数,我要把灯点得通亮!”

他发着仇恨的声调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妇女乐园的垮台将会使这摇摇欲坠的商业重新恢复威势。谁见过这种事情?一家绸缎店什么都卖!简直是一个百货市场!那些职工也真够瞧的:一群小白脸,他们像在车站上运货一样,他们对待顾客和货物像对待行李包裹,一言不合就跟老板闹翻或是被老板辞掉,没有感情,没有礼貌,没有艺术;突然他举出柯龙邦的例子来:他一一柯龙邦,真正受过好训练,他懂得用怎样缓慢而牢靠的方法才能作得细致,才能完成这一行业的策略。这种艺术不是在于卖得多,而是要卖得出价钱。他还可以谈谈我们这里怎样对待他,他是怎样变成了我们的一家人,害病的时候有人看护,替他洗衣服补东西,拿他当亲属一样管教他,总之爱他!

“当然,”主人每说一句他就跟着这么讲。

“你是最后一个啦,我的好孩子,”鲍兑感慨地结束着他的话说。

“你以后,谁也做不到啦……只有你是我的安慰,因为如果像目前这样的乱七八糟,人们就叫做生意,我是搞不通的,我情愿让开。”

曰内威芙仿佛感到她那苍白的前额被浓厚的黑发压得太重似的,把头歪在一边的肩膀上,端详着那个微笑的店员;她的眼光里含有一种怀疑,希望看看为歉疢所苦恼着的柯龙邦,听了这番夸奖,会不会脸红。

可是这个小伙子像是熟练了旧式买卖的一套装腔作势,保持着安静的仪表,露出一副老好人的神气,嘴边露出狡猾的皱纹。

可是鲍兑却叫得更响了,大骂对面的摊子一那些野蛮人,在生存斗争里互相残杀,竟至破坏别人的家庭。他提出了同乡郎姆一家人一一母亲、父亲、儿子,三个人都在店里工作,这些人没有家庭生活,整天在外面,只有礼拜天才在家里吃饭,始终过着旅馆和吃客饭的生活!当然,他自家的餐室是不大的,甚至也希望能够多些阳光和空气;

然而他究竟是生活在这里的,自有一家人的生活乐趣。他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睛在这个小房间里兜了一转;他起了一个不敢公开说出来的想头,打了个冷战:这些野蛮人如果终于毁灭了这个店,有一天便会叫他离开这个他同他的妻女住得温暖的老窝。虽然当他宣布那个店的最后破产的时候,他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可是他心里是充满恐惧的,他感觉到附近一带正逐渐地受着侵略,受着吞噬。

“我不想叫你不开心,”他竭力镇定着自己又说。“如果你高兴到那边去,我将第一个向你说:‘你去吧。’”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伯伯,”黛妮丝糊里糊涂喃喃说,在这场兴奋中她想进入妇女乐园的欲念愈加增长了。

他把两个胳膊肘搭在桌子上,目光威逼着她。

“可是,你想想看,你是干这一行业的,你说一家单纯的绸缎店不管什么都卖是合理的吗?从前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时候,绸缎店就专卖绸缎,再不卖别的。今天,他们尽力打主意骑在别人的背上,把什么都吃进去……附近一带人家全在抱怨,因为每一家小店都开始受到可怕的痛苦。这个慕雷毁了他们……你看!贝多雷和他的妹妹在盖容街上的那家帽祙店,已经减少了一半的顾客。沙奢胡同里塔丹小姐的内衣店,为了廉价的竞争,把价钱压低。这场天灾、这场鼠疫的影响,一直波及到小田园新街了,我听说那条街上的皮货商王普义弟兄,也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嘿!布商卖皮货,这真太奇怪啦!这又是慕雷的主意!“”还卖手套,“鲍兑太太说。”这不是古怪吗?他甚至大胆创办了一个手套部!昨天我路过圣奥古斯丹新街,在店门口碰到吉奈特,他的样子那么忧愁,我都不愿意问问他生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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