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弥撒经书上,您可以看到画得很质朴的小彩画,画上的七苦圣母每一边脸上,都有一条很宽很深的纹路,艺术家把这条祌圣的伤痕画在那儿,为了好告诉我们;“你们瞧,她哭得多么厉害呀!……”这种纹路,泪水造成的纹路,我发誓,爱赛特太太埋了儿子回到里昂以后,我就在她消瘦的脸上见到了。

可怜的母亲,从那一天起,她再怎么也不愿意笑了。她的连衫裙永远是黑的,她的脸上永远带着悲伤的表情。她的服装就踉她的心里一样,服上了最重的丧,后来一直没有除掉过……在其他方面,爱赛特家里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比以前更凄惨一点罢了。圣尼锡埃教堂的本堂神父为了神父灵魂的安息,做了几台弥撒。用父亲的一件旧斗篷给两个孩子做了两件黑衣服;生活,忧郁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

我们的亲爱的神父死了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有一天晚上,临睡的时候,我看见雅克把我们的卧房锁了又锁,还很小心地把门缝堵死了,不免吃了一惊。然后,他朝着我走过来,态度显得又庄严又神秘。

我应该对您说,我们的朋友雅克从南方回来以后,他的口常习惯起了很奇怪的变化。首先,说来很少会有人相信,雅克不再哭了,或者说差不多不再哭了;其次,他对装订书籍的狂热爱好也几乎完全消失了。一个个的小胶水罐有时候还会送到火炉跟前去,可是兴致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现在如果您再需要一个书包的话,只有跪下来求,才可以得到……真是没法相信的事!爱赛特太太定做的那个帽盒,已经定了有一个星期,可是还没有完工……家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同;可是我看得很淸楚,雅克一定在忙着一件什么事,有好几次,我在铺子里撞见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且还指手划脚。夜里,他不睡觉;我听见他嘴里边嘟嘟嚷嚷念个不停,然后突然跳下床,在屋子里大步地走来走去……这一切都很不正常,我一想到就害怕。我觉得雅克快要发疯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他把我们的卧房门锁了又锁,我脑子里又想到他会发疯,吓得跳了起来;我的可怜的雅克!他却没有注意到,只是用两只手郑重地握住我的一只手。

“达尼埃尔,”他对我说,“我要告诉你一桩秘密,不过你要发誓永远不说出去。”

我当时就明白了雅克并没有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雅克、我向你发誓“怎么!你一点不知道?……嘘!……我做了一首诗,一首长诗。”

“一首诗,雅克!你,你做了一首诗!”

作为回答,雅克从上衣里掏出一本很大很大的红练习簿,纸板硬封面是他自己装上去的,封面的上方,他用他那手很漂亮的字写着:

宗教!宗教!十二节诗歌,爱赛特(雅克)著。

这件事如此伟大,竟使我感到有点头晕了。

您能体会到吗?……雅克,我的哥哥雅克,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成天哭哭啼啼,成天玩胶水嫌的雅克,竟会做出:《宗教!宗教!》十二节诗歌。

而且竟没有_个人猜到!别人继续打发他持着一只篮子到蔬菜店去!他父亲向他嚷得比以前更凶广雅克,你这头蠢驴!……”

啊!可怜的亲爱的爱赛特(雅克)!如果我有胆量的话,我真要跳起来搂住您的脖子。可是我不敢……您想想看!……《宗教!宗教!》十二节诗歌!……不过我不能不说句实话,这十二节的诗歌离着写完还早得很呢。我甚至相信他实际上只做了第一节的头四行;可是您也知道,像这种工作开头总是最难的,而且正像爱赛特(雅克)很有理由说的那样:“既然我已经写了头四行,其余的就简单了;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其余的虽然简单,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可是爱赛特(雅克)却一直没有能够写完……有什么法于呢?一首诗有一首诗的命运;看起来《宗教!宗教!》十二节诗歌的命运是决不会有十二节啦!诗人白费力气,除了头四行,他再也做不下去了。这是命中注定的。最后,这个不幸的孩子,不耐烦了,把他的诗做到九霄云外,而且连缪斯(当时人还说起的缪斯)也给撵走。

“宗教!宗教!

崇高的字眼!神秘!

感人而寂寥的声音。

同情心!同情心!”

请您不要笑,这已经花了他不少的心血呢。

走了。就在当天,他又哭哭啼啼起来,一个个的小胶水罐又重新出现在火炉前面……那本红练习簿呢?……啊!红练习簿,它也有它的命运。

雅克对我说广我把练习簿给你;你爱在上面写什么就写什么。”您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我的诗,天啊,小东西的诗。雅克把他的病传染给我了。

现在,如果读者愿意的话,趁着小东西正在搜索枯肠找寻韵脚的时候,我们一步跨过他生命中的四五年。我急着要到达一八……年的一个春天,爱赛特家到今天还没有忘掉的那个春天。每一个家庭都有这种忘不了的曰子。

况且,我放过不提的我生命中的这个片断,读者即使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损失。永远是那个老调子,永远是眼泪和困苦!买卖不好,拖欠房租,债主上门来讨债,母亲的钻石卖了,银器送进了当埔,被单破得尽是窟窿,裤子上打了许多补钉,什么东西都缺乏,每一天都得蒙垢忍辱,老是要问:“明天我们怎么办呢?”法院执达员粗暴地拉门铃的声音响了,看门人在我们经过的时候露出冷笑,还有借债,还有拒付证书,还有……还有……

就这样我们到了一八……年。

那一年,小东西即将读完他的哲学课。

如果我的记忆不错的话,他长成了一个自命不凡的小伙子,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看成一个哲学家,面且还看成一个诗人;其实,他并不比一只靴子高,下巴颏儿上还没有长出一根胡子。

然而,有一天早上,小东西,这个伟大的哲学家,正预备去上课,老爱赛特先生在铺子里叫他,等他一走进去,就立刻没有好气地对他说:

“达尼埃尔,扔掉你的书,不要再到学校去了。”

老爱赛特先生说完了,一声也不响,大步地在铺子里走过来走过去。他好像很激动,我可以向您保证,小东西当时也很激动……沉默了一大阵子以后,老爱赛特先生接着又开口了。

“孩子,”他说,“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啊!非常坏的消息……我们一家人不得不分开了。”

说到这儿,在半掩着的房门后面,有一声很高的、令人心碎的哭声传进来。

“雅克,你这头蠢驴。爱赛特先生头也没有回地叫道。接着他又继续说:

“六年前,那伙革命党弄得咱们破了产,来到里昂,我指望靠着勤奋,再把咱们的家业重新置起来,可是像有鬼似的!我反而把咱们陷在债务和穷困里不能翻身……到现在,完了,我们已经到了绝境……为了从绝境里出来,咱们只有一条路可走,现在你们也都大了:把剩下来的一点东西都卖掉,咱们各人去找各人的生路吧广看不见的雅克乂哭起来了,哭声打断爱赛特先生的话;可是他自己也激动得非常厉害,所以没有再发脾气。他仅仅朝达尼埃尔作了个手势,叫他把门关上;门关上以后,才接着说下去:

“因此我才这么决定了:在没有新的决定以前,你妈到南方去,仕在你舅舅巴蒂斯特家里。雅克留在里昂;他已经在当铺里找到了一份小差事。我要进葡萄酒公司去当旅行推销员……至于你呢,我可怜的孩子,你也得去找你自己的生路……正好,我接到学区主任的一封信,他给你找了一个学监的位子;这儿,你看看!”

小东西接过信来。

“依我看,”他一边看信一边说广我没有时间好耽搁了。”

“明天就得动身。”

“好吧,我明天动身……”

说到这儿,小东西把信折好,还给他父亲,他的手一点也不哆嗦。他是个伟大的哲学家,您也可以看得出来。

这当儿,爱赛特太太走进铺子里来了,雅克胆怯地跟在她后面……两个人走到小东西跟前,一声不响地吻他;他们头天晚上就已经知道这件事。

“去收拾他的箱子吧,”爱赛特先生突然地说,“他明天早晨乘轮船走。”

爱赛特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雅克又开始呜咽起来,一切都完啦。

这一家人对不幸的遭遇巳经开始习惯了。

这个难忘的日子的第二天,全家人送小东西上船。出于意外的巧合,这条船正是六年前把爱赛特一家人送到里昂来的那条船=还有热尼埃船长,蒙泰利玛伙夫头儿!我们自然面然地又想起了阿努的雨伞、鲁滨孙的鹦鹉,以及下船时几段别的插曲……这些回忆多少使得这次伤心的离别能够高兴一点,还给爱赛特太太的嘴唇带来了一丝微笑。

突然钟声响了。应该动身啦。

小东西从朋友们怀抱中挣脱身子,勇敢地走过舷梯……“要当心!”他父亲向他嚷道。

“千万不要生病,”爱赛特太太说。

雅克想开口,可是他不能开口;他哭得太厉害了。

小东西却没有哭。我曾经荣幸地告诉过您,他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凡是哲学家都绝对不应该感情用事……

可是老天知道,他是不是爱那些被他留在后面雾里的亲人。老天知道他是不是情愿为他们牺牲自己的生命……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离开里昂的快乐,轮船的开动,旅行的乐趣,因为自己成了大人,成了自由自在的人,成了能够单独出门谋生的成年人而感到的骄傲:这一切使小东西陶醉了,不让他像应该的那样,想念二个站在罗讷河码头上哭着的亲人……

啊!他们这三个人可不是哲学家。他们用充满焦虑和温情的眼光,望着轮船像气喘病人似的往前开去,一直望到轮船喷出的烟团只有天边的燕子那么大,他们还在一面摆手,一边嚷着再见吧!再见吧!”

这当儿我们的哲学家先生手插在口袋里,头抬得高高的,正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吹口哨,使劲把痰吐得老远。他对着女太太们的脸瞧,査看船上的人的操作。他像个大人物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路,自以为很漂亮。甚至还没有到维埃纳,他就已经告诉伙夫头儿蒙泰利玛和蒙泰利玛的两个下手,他在教育界工作,生活过得非常非常好……这些先生恭维了他一番,他觉得很骄傲。

有一次,我们的哲学家从船这头溜达到船那头,他的脚在船头上那口大钟旁边,碰到了一捆绳子,六年以前鲁滨孙·克鲁索曾经坐在这捆绳子上,鹦鹉夹在两条腿当中,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这捆绳子使他觉着好笑,同时也使他的脸有点发红。

“我当时多么可笑,”他心里想,“到哪儿都带着那只漆成蓝色的笼子和那只古怪的鹦鹉……”

可怜的哲学家!他不知道,他这一辈子里注定了要像这样可笑地拖着这只漆成蓝色,幻想的颜色的笼子,还有那只绿色,希望的颜色的鹦鹉。

唉!在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个不幸的孩子还带着他的漆成蓝色的大笼子呢。只不过笼子上的天蓝色一天天褪落,绿鹦鹉的毛也落了有一大半了!

小东西到了他出生的城市,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到学区里去,学区主任先生就住在那儿。

这位主任,老爱赛特的朋友,是一个相貌好看的老头儿,又高又瘦,可是手脚很灵活。他没有一点地方让人感到他是个老学究,甚至连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他非常亲热地接待小爱赛特。然而,等到小爱赛特被领进他的书房,这位好心的人情不自禁地作出一个宛异的手势。

“啊!我的天!”他喊了起来他长得多么矮呀!”

小东西事实上是矮得可笑;再加上他的模样儿又那么年轻,那么瘦弱。

主任的这一声惊呼,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们不会要我了。”他心里想,整个身子都在哆嗦。

幸好,这位主任就像猜到这个可怜的小脑子里在想什么似的,接着又说:

“到我跟前来,我的孩子……我们要派你去做学监……你的年龄,再加上你这样的身材和你这样的长相,干这行差事比别人要困难……不过,既然非如此不可,既然你得谋自己的生活,我亲爱的孩子,那就让我们尽力安排得好一些……一开始,不让你到一所大学校去……我要把你派到一所市立学校,这所学校在沙朗德,离这儿有几法里远的山区里……你可以在那儿学学做人,混熟你干的这一行,你会在那儿长大,留起胡子来;等你胡子长出来以后,我们再看吧!”

主任先生一边说,一边写信给沙朗德学校的校长,介绍这位受他保护的人。他把信写完,交给小东西,并且叫他当天就动身;接着他又给了他一些明智的劝告,在他脸蛋上拍了一下,把他打发了出去,还答应以后照应他。

我们的小东西非常满意。他四级一跨地奔下学区古老的楼梯,一口气跑去订到沙朗德去的马车座位。

公共马车要到下午才开;还得等四个钟头!小东西趁这机会到广场上,太阳底下去逛逛,到同乡们前面去露露面。这第一个任务完成以后,他想到要吃点东西,于是开始找一家跟他的钱包相称的饭馆……在兵营的正对面,他看到了一家干干净净的饭馆,亮堂堂的,还有一块崭新的漂亮招陴:

“这一家对我很合适,”他心里想。他犹豫了几分钟,——小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上馆子呢,——才坚决地把门推开。

饭馆里这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石灰粉白的墙……几张橡木桌子……在一个角落里,有许多头上包着铜的、饰着花花绿绿丝带的、周游法国行帮工人的长手杖……在柜台上,有一个大胖子,趴在一张报纸上打鼾。

“喂!来人呀!”小东西说,一边握紧拳头捶桌子,就好像是一个常跑酒馆的人似的。

柜台上的那个大胖子,要他醒过来可没有那么容易;可是女店主从饭馆的里间跑了出来……看见命运之神给她带来的这个新主顾,她高声地大叫起来:

“我的天!达尼埃尔先生!”

“阿努!我的老阿努!”小东西回答。他们俩抱在一起。

我的天主!真的,这是阿努,老阿努,爱赛特家从前的女用人,现在是女店主,周游法国行帮工人的妈妈。她嫁给了让·齦罗尔,就是在柜台上打鼾的那个大胖子……您看,她有多么高兴,这个好阿努,她又见到了达尼埃尔先生,她有多么髙兴!她怎样在亲他!她怎样在抱他!她怎样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正在他们亲热拥抱的时候,柜台上的那个人醒了。

他看见妻子在热烈地招待这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一开始觉得有点诧异。可是等让·佩罗尔知道这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就是达尼埃尔·爱赛特先生以后,高兴得脸都红了,拚命向这位贵宾献殷勤。

“达尼埃尔先生,您吃过中饭没有?”

“嗳呀!没有,我的好佩罗尔;……正因为没有吃过,我才进来的呢。”

公正的老天!……达尼埃尔先生还没有吃中饭!……老阿努跑进厨房;让·佩罗尔奔下酒窖,——一个值得骄傲的酒窖,周游法国的行帮工人都这么说。

一转眼,刀叉放好了,桌子上摆满菜肴,小东西只用坐下来动手吃就行了……在他左边,阿努替他把面包切得又薄又细,让他蘸带壳溏黄鸡蛋吃,早上刚下的新鲜鸡蛋,又白又嫩,油汪汪的……在他右边,让·佩罗尔替他勘着一种新教皇宫牌的陈年葡萄酒,这种葡萄酒斟出来,就像把一把红宝石撒在他的杯子里……小东西非常快乐,狼吞虎咽吃了个酒足饭饱。他一边吃,一边还腾出时间来讲给他们听,说他刚进教育界工作,已经很体面地谋生了。您倒是应该肴看,他说“很体面地谋生”的时候是怎么一副态度!老阿努高兴得要发疯了二让·佩罗尔听了就没有她那么兴奋。他觉得达尼埃尔先生既然已经能够谋生,出来谋生也是件普通的事。让·佩罗尔在达尼埃尔先生这个年纪,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四五年,而且一个子儿也不再花家里的了。

当然,这位正直的饭馆老板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竟敢拿让·佩罗尔和达尼埃尔·爱赛特相比!……这是阿努决不能容许的。

这当儿,小东西继续吃喝,兴致越来越好;他的眼睛发光,他的脸蛋发红。嘿!佩罗尔老板,再来几个杯子!小东西要干杯了……让·佩罗尔拿了几个杯子来,大伙儿干起杯来……首先为爱赛特太太,其次为爱赛特先生,接着为雅克,为达尼埃尔,为老阿努,为老阿努的丈夫,为教育界……还为谁呢?……两个钟头就这样在开怀畅饮和聊天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大伙儿谈到充满悲哀的过去,谈到大有希望的将来。大伙儿回忆着绸厂、里昂、灯笼街,还有那个被人如此喜爱的可怜的神父……

突然小东西站起来要走了……

“要走?”老阿努悲伤地说。

小东西告了罪;他走以前,在城里还有一个人要去看看,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拜访……多么可惜!刚才在一起真快乐……还有那么多的事要讲呢!……不过,既然非如此不可,既然达尼埃尔先生在城里还有一个人要去看看,那么他的周游法国行帮工人食堂的朋友也就不想再多耽搁他了……“一路顺风,达尼埃尔先生!天主保佑您,我们亲爱的主人!”让·佩罗尔和他的妻子说着吉利话,把他一直送到街中间。

可是,您猜小东西在临走以前,要去看的这个城里的人是谁?原来就是调厂,他那么喜爱的,他为了它哭过多少次的那个绸厂!……原来就是花园、厂房、高大的法国梧桐,所有他童年时候的朋友,所有他早年的快乐……有什么办法呢?

世人的心就有这些弱点;爱他所能够爱的,甚至一块木头,苌至一些石头>甚至一座工厂……况且故事书上明白地告诉您,老鲁滨孙回到英国以后,为了再看一看他的荒岛,远渡大海,又不知航行了几千里呢。

因此,小东西多走几步路去看看他的荒岛,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髙大的法国梧桐,它们的戴着羽冠的脑袋从屋顶上望过来,已经认出了它们的老朋友,他正很快地朝它们走来。它们远远地向他招手,你俯向我,我俯向你,好像是在说广瞧,达尼埃尔·爱赛特!达尼埃尔,爱赛特回来了!”

他呢,拚命赶快走,拚命赶快走;可是他到了绸厂前面,一下子呆住了。

灰色的高墙,没有一枝夹竹桃,也没有一枝石榴树枝露出来……窗户没有了,只有一些小天窗;厂房没有了,成了一座教堂。门上方有一个很大的红砂石的十字架,十字架四周还有几个拉丁字!……

痛苦啊!绸厂不再是绸厂了;原来变成了一座加尔默罗会的女修道院,男人是不可以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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