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昂里埃特小姐,我不是来加入竞争队伍的。我知道,这个声明没有什么高雅之处,您会冷淡地想到,一个小伙子写信给一个女人,为的是对她说他丝毫不希望爱她。我希望我的目的的务实和值得称赞的一面,将为我赢得您的原谅。

您看到,我的签名没有用缩写。您和您的情人们脸上戴着面罩。你们乐意把《费加罗报》变为弗依婚姻介绍所的一个分号,在上面解决你们小小的恋爱问题。这真是好办法。公众得到消遣,而您将一定会在我们的野心勃勃、渴望女人娇嫩肌肤和叮当作响的钱币的未被赏识的年轻人中找到一位丈夫。如果我有勇气和自命不凡进行一次考验的话,请您相信我会在这时自称兰道尔或达米,确实爱情需要比您认为的更多的神秘。事实上,这就是断言您对此是不懂的。

请注意我丝毫不是说我没被吸引。我承认您对二十岁的意中人的诱惑使我陷入美好的幻想。爱情是桩美好的事情,财富则是如此好的调料!再说,您谈论艺术、诗歌。这是天意。幸好,当我拿起笔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如果我曾经爱过您,那么我不再爱您了。我对您没有任何爱情的表示要作,我只有一个故事要对您讲。我以那支充满柔情地把您比为鲜花和星星的笔,写下我的实用道德的教训。

小姐,如果我能够及时地使您和您的情人们避开你们有危险掉进的可怕的深渊,我会感到幸福。危险就在你们的脚下,我看到你们,感到可怜,您如此鲜艳撩人,他们如此多情和如此冒失。我从来没有说教过,我对您发誓,只因为您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我才忠心耿耿地说教。

再说,我要对您讲的故事是属于我的:我把它珍贵地保留着,为的是我将出的一本书。我有高尚的灵魂,今天我把它借给您,我确信它将把您从您冒的危险中拯救出来。

请您往下读吧,并且好好地想想……尤其请您原谅我。

……

当我在南方小城圣——埃姆的时候,我参观了疯人院。我一直喜爱那些疯子:我从来没有在他们中间遇见过一个愚蠢和凶恶的人。

人们把我引进一间整洁干净的单人小室,房间里有一位矮个儿老人,俯在写字台上,以极快的速度用手指在板上写着。他站起身,畏畏缩缩和犹犹豫豫地卷拢手指。这个人足有六十岁,但时而显得只有十五岁。他的几乎金黄的白发象孩子的卷发那样垂下,他的微笑而不安的混和的面孔,象又笑又哭的婴儿那样撇着嘴。然而,人们从他那双因癫狂和失望而圆睁的眼睛中看出一种深深的痛苦,一种惊恐不安。

在领我进来的那个人作了一个手势后,老人以难以形容的热情和喜悦坐了下来,重新奋笔疾书。他的笔简直在写字台的木板上飞奔。于是,在单间的一个角落,面对着这个孩子气的老人,我的向导向我低声讲述这个不幸的人的故事。

大约在四十年前,在圣——爱尔小城里,生活着一位年轻的孤女,小姐,她象您一样漂亮、富有和聪明。当地所有的求婚者都拜倒在她的脚下,拜倒在她的年轻的脚下。每天晚上,她感到恶心:白天的恭维话、糖果甜食冒到她的嘴边,而这是些掺假的糖果,粗糙地涂着颜色,她感到它们的苦涩。于是她构想和您同样的计划:她决定献身于一个将成为大人物的穷鬼,作为与她带给他的财富和美貌的交换,他会回报她爱情与名声。

那个时候,这座城市有一个十八岁的神童,他自幼就作诗;他已经写了寓言和悲剧,十四行诗和史诗,方圆十里的人们都公认这孩子将是明天的一个天才。

孤女嫁给了诗人,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也没有问他是否喜欢她。她嫁给他,为的是把他带到巴黎,使他免去生活的所有的物质烦恼,把他放在温室里,并且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促使他生长。

奇特和无法解释的不幸,闻所未闻的灾难:诗人没有长进!他有一间漂亮的书房,是用青铜和黑色大理石装修的;他过着有利的安静的隐居生活;他不知道生存的各种不安。然而这个不幸的人却依然平庸无奇,他象十五岁时那样做一些献给花神的诗,他的空虚令人眩晕。

这对夫妇,或许在梦想中相爱,却从来没有体验过那些为了生孩子而不是为了做诗才结婚的人们的如此充实、如此丰富的诚实的爱情。他的确是人们能见到的最好的小丈夫:温存和腼腆,和蔼和勤奋。而她则是从来没有过的最好的小妻子:随和与给人鼓舞,极其宽容大度和性格柔顺。然而,渐渐地,她变得烦躁不安,他变得羞愧。每天早晨,他急忙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里,他拼命地写着,他涂了一张又一张纸,然而绝望地承认这一切都一文不值。每天晚上,她焦急地过来看看有没有诞生几首好诗;她询问一天天把头垂得更低的诗人,她无法再克制焦躁和蔑视的情感。她发怒了,终于指责她的丈夫背信弃义,没有以才华来偿还她付给他的美貌和金钱。

从此,这个家庭每况愈下。丈夫变成妻子申斥的一个孩子。他有一身没完没了的不安和羞愧;他红着脸颤抖着生活,心中怀着无能的艺术家和还不起债的男人的惶恐;在这个被他榨取钱财和对他只怀有带着蔑视的怜悯的女人身旁,他感到极其痛苦。只要这个女人还没有失去全部的希望,她就让他呆在桌前,要求他写一定数量的诗;这个可怜的人就干起活来,象一个想写一页好字的小学生那样用功,然而却变得越来越平庸。这是一场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斗争,每分钟都包含着轻视和痛苦。妻子冷笑着,丈夫则因害怕和痛苦而颤栗。

这个可怜的男人为了要当上大诗人而花费了约一万法郎。这是他最大的心病。一天早晨,他拒绝完成他的妻子习惯强加给他的做诗的任务。他已经在一个政府部门谋到了一个1200法郎的差事。从这天起,开始了赎罪。他和他的妻子住在同一个屋顶下,但是他支付他的房租,独自在饭菜便宜的餐馆用膳,花自己的钱穿衣服,而且还能设法把他的薪水的一大部分让出来还债。在三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就这样默默地和不安地度日,避开人们的目光,并且会突然脸红;他没有别的乐趣,只喜欢查看一本小册子,他在上面记下了他部分偿还那一万法郎的款项。

他的妻子,出于对这个如此单纯和如此幼稚的大孩子的怜悯,或许是爱情,试图拒绝这笔钱,把被她破碎的这颗可怜的心拉回到自己身边。这个软弱的和没有毅力的人却有力地予以抵抗;他要为付他妻子的钱而工作,发疯似地抄写信件和发票;当人们对他谈论提升和加薪时,他就脸红了,并且要求怜悯,哀求他的上司不要拿他的平庸和无能开玩笑。这是一种轻微的癫狂。

在他查看小帐簿并且发现他已还清全部欠下的债时,轻微的癫狂一下子变成了极度的癫狂。他蹦跳着,做出许多荒唐事,给自己做了首十四行诗和一首哀歌,然后逃到圣·埃姆,在那儿人们不得不把他关起来。

他的癫狂是间歇发作的。我的向导告诉我说,他整整几个星期,就象我看见他的那样,用手指在板上写着,并且不时地加着一些想象的数额。后来,在他认为得到他希望的总数时,他进入一种表现为猛兽的嗥叫和跳跃的骇人的喜悦。

……

小姐,我还看见在他单间里的可怜的疯子,我不感到自己有这样的虚荣,可以认为我的命运或许不会象他的命运那样。

您知道您的情人们是一些高傲的和自命不凡的人吗?他们在估量好自己的才华之前就把它卖给您。当心!他们或许不是为了您的钱而把他们的才华献给您,而您那时会生活在泪水中。我们之中有谁能以最公道的价格出让自己的未来呢?就我而言,我会害怕使人出过于高昂的价格——或者价格太便宜。

这就是,小姐,我不参与竞争行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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