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拽住树枝，使小船稳住不动的划桨人突然放开了手。于是这个年轻女人感到被船带走，伸出胳臂，也抓住一条树根，紧紧扣在上面，叫人救她，并且喊道，她不想到更远的地方去。随后，当划桨者系好了小船的缆绳时，她跳到草地上，向我们走来，为她的愚蠢行为涨得满脸通红。
“先生们，不要害怕，”她对我们说，“我不想妨碍你们；如果你们爱向北边走，我们就向南面去。”
◎四
我重又提起我的篮子，仔细寻找最干燥的草地。雷翁跟着我，安托瓦内特和她的两个追求者则又跟着雷翁。我们就这样绕岛转了一圈。回到我们的出发点，我坐下来，决定不再继续寻找。安托瓦内特又走了几步，好象在犹豫，然后回来坐到我的对面。我们在北边，她丝毫不想到南面。这时雷翁觉得这里的景色十分可爱，发誓说我不可能找到更加合适的地方。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篮子并排放着，食品完全混在一起，当我们把它们摊放在草地上时，我们各个人完全认不出自己带来的东西。我们必须在一张台布上进餐。出于公平的精神，我们平分了所有的菜肴。
两个追求者赶紧坐到年轻女人的两边。他们迎合她的愿望。她如要一块食物，她总是接到两块。再说她吃得津津有味。
雷翁相反，吃得不多，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他不得不坐在我身旁，一言不发，每当安托瓦内特对她的邻座微笑时，他向我投来讥讽的目光。因为她从两边接受食物，她以同样的礼貌向左右两边伸出手，每次都以她温和的声音道谢。看到这情景，雷翁向我打手势示意，但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确实，那一天，这位年轻女人的媚态令人失望。双脚盘在她的裙下，她几乎消失在草里；诗人会乐于把她比为具有注视与微笑之天赋的一朵鲜花。她平时是如此自然，那时却动作反常，声音中带有我从未见她有过的娇柔造作。两个追求者被她的甜言蜜语弄得晕头转向，以胜利的神色相互注视着。我很惊讶她这突然的媚态；我不时地看到她暗自露出恶意的笑容，心想我们之中的哪一位把这纯朴的姑娘变为狡猾的长舌妇。
草地上的食物渐渐地要吃完了。大家笑得多，说得少。雷翁时时地变换位置，但总觉得不自在。因为他恢复了他恶意的神色，我害怕他演说，我用目光请求我们的女伴原谅我携来这样一位令人生厌的朋友。但她是勇敢的姑娘：一位二十岁的哲学家，无论他怎样严肃，都不会使她张惶失措。
“先生，”她对雷翁说，“您很忧伤，您似乎觉得我们的快乐是讨厌的。我不敢再笑了。”
“笑吧，笑吧，夫人，”他回答说，“如果说我默不作声，那是因为我不会象这些先生那样，说出这些使您快乐的动听的话语。”
“这是不是说您不是献媚者？那么您快说吧。我听您说，我愿意听粗俗的真话。”
“女人们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夫人。再说，当她们年轻漂亮的时候，人们能对她们说什么不真实的谎言呢？”
“行了，您看到，您也象别人一样是个奉承者。您现在迫使我脸红。男人先生们，当我们不在场的时候，你们竭力诽谤我们；但是我们只要有一个人出现，你们就找不到足够谦恭的敬礼和足够温柔的词句。这是虚伪！我吗，我是直爽的：男人们是凶狠的，他们不懂得爱。先生，看吧，请您也直爽地说。您对妇女有什么看法呢？”
“我可以完全自由地说吗？”
“那当然。”
“您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我倒是会笑的。”
雷翁摆出演说家的姿态。我因为听过他说过一百多次，我了解他要说的话，为了支持他，我把小石子扔进塞纳河作为消遣。
“当上帝，”他说，“发现在用完一切污泥之后，在他的创造中还缺少一个活物时，他不知道到哪里去取必要的材料来弥补他的疏忽。他必须找他的创造物帮忙；他在每一个动物身上取下一点皮肉，用这些从蛇、母狼和秃鹫身上借来的材料创造了女人。因此，那些了解这个被圣经遗漏的事实的圣人，见到怪僻的女人不停地喜怒无常，忠实地反映出构成她的各种要素时，他们并不感到惊讶。每一种活物都把自己的缺点给了她；分散在创造物中的罪恶集中在她身上；由此产生出她虚伪的抚爱，她的背叛，她的淫邪……”
人们真可以说雷翁在背诵课文。他停下来，考虑如何往下说。安托瓦内特拍手称好。
“女人们，”这位演说者又往下说，“生来就是轻浮与卖俏的，如同她们生来就是棕发或金发的一样。她们出于自私委身于人，毫不注意根据人品选择对象。一个男人若是自命不凡，具有蠢人的端正的美，她们就相互争夺他。无论他是单纯还是多情，或是满足于做个智者而并不大肆宣扬，她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在一切事物中，她们需要的是闪光的玩意儿：丝绸裙子、金项链、宝石和油头粉面的情人。至于这好玩的机器的发条，她们并不在意它们是否运行正常。她们不重感情。她们以黑头发和爱的嘴唇相识，但她们不了解心中的感情。就这样，她们相信遇到的第一个傻瓜的堂堂仪表，投入他的怀抱。她们爱他，因为他讨她们喜欢；他讨她们喜欢，就因为他取悦于她们。一天，这傻瓜动手打她们。于是她们大叫受苦，她们痛心地说一个男人如果触动一个女人的心，就必定会使它破碎。这些女疯子，为什么不到爱情之花开放的地方去寻找它呢！”
安托瓦内特再次表示赞许。我所知道的演说就停在这里。雷翁一口气把它说出来，好象急于说完。最后一句话说出后，他看着那位年轻女人，似乎在沉思。随后，他不再高谈阔论，又补充说：
“我只有过一个要好的女友。她那时十岁，我十二岁。一天她为了一条随人摆弄而从不龇牙咧嘴的大狗欺骗了我。我哭得很凶，发誓不再爱女人。我遵守这个誓言。我对女人一无所知。如果我爱，我会是嫉妒与阴郁的；我会爱得太深，会使对方恨我；她会欺骗我，我会因此死去。”
他不说了，两眼湿润，徒然想笑起来。安托瓦内特不再讥讽；她认真地听他说；随后，她离开她的同伴们，正视雷翁，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您是个孩子，”她简单地对他说。
◎五
最后一道阳光在河上滑动，把河流变成闪闪发光的金色饰带。我们要等到第一颗星星出现，才趁着傍晚的清凉沿水流而下。篮子被送回船上。我们各随己意，随便躺在草上。
安托瓦内特与雷翁置身于一株大的犬蔷薇下面，它把胳膊伸展在他们的头上。绿色的枝叶半遮住他们；他们背对着我，我无法看见他们是在笑还是在哭。他们低声说着话，好象在争吵。我呢，我选了一处撒满细草的小丘；我懒洋洋地躺着，同时看见天空和我两脚放在上面的草地。那两个情郎，大概欣赏我美好的姿态，也来到我这里，一个躺在我的左边，另一个则卧到我的右侧。
他们滥用他们的位置来同时对我说话。
在我左面的那一位，当他看到我不再听他说话时，轻轻地碰我的胳臂。
“先生，”他对我说，“我难得遇见比安托瓦内特小姐更任性的女人。您可能不会相信，稍有风吹、她的头就跟着转动。举个例子来说，今天上午，当我们遇见您时，我们是到离这里两里的地方去进午餐。您刚刚消失，她就让我们往回走；她说她喜欢这地方。这真是失去理智。我呢，我喜欢说得清楚的事情。”
在我右面那一位，同时说话，也迫使我听他讲：
“先生，我从今天上午起就想和您单独谈话。我的同伴和我，我们认为应当对您作出解释。我们注意到您对安托瓦内特小姐的深情厚谊，我们非常遗憾妨碍了您的计划。如果我们在一星期之前就知道您的爱情，我们就会退让，不给一个高雅的人造成丝毫的烦恼；但是，今天，有点晚了：我们不再感到有力量作出牺牲。再说，我想直言相告：安托瓦内特爱我。我同情您，我听凭您的处置。”
我赶紧安慰他。我向他发誓，我从来不是而且永远不会是安托瓦内特的情人，但是没用，他依然继续给我最温柔的抚慰。想到他夺去了我的情妇，他太愉快了。
另一位，对我注意他的同伴感到不快，向我俯下身。为了迫使我听他说，他向我透露一个机密。
“我想坦诚地告诉您，”他对我说，“安托瓦内特爱我。我真诚地同情她的其他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