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伲侬,我认识一位年轻人,你会严厉斥责他。雷翁喜欢巴尔扎克,而不能容忍乔治·桑;米什莱的书差一点使他病倒。他天真地说女人生来就是奴隶,他从来没有不带嘲笑地说过爱情和腼腆的话语。啊!他多么地冷待人!或许,他在夜里沉思为的是在白天更加厉害地诋毁人。他只有20岁。

丑陋在他看来是一桩罪恶。小眼睛,太大的嘴会使他大怒。他声称,既然牧场上没有丑陋的鲜花,那么所有的年轻姑娘应当生来就是同样美丽。当他偶然在街上面对面地遇见一位丑姑娘,一连三天他诅咒她稀少的头发、宽大的脚、粗厚的手。但相反当他遇见的是个漂亮女人时,他恶意地微笑,他那时保持的沉默含有各种可怕的坏念头。

我不知道你们中的哪一位能博得他的好感。无论是棕发还是金发,年轻还是年老,优美还是畸形,他全都同样地诅咒你们。这讨厌的小伙子!然而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多么温柔的笑意!他的话语多么甜蜜温和!

雷翁住在拉丁区中间。

现在,伲侬,我非常尴尬。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会沉默不语,诅咒我异想天开地开始给你讲这个故事的时刻。你竖起好奇的耳朵要听丑闻,而我却不知道如何领你进你从未把你的小脚尖伸进去的世界。

我亲爱的,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地狱,那就是天堂。

让我们打开诗人的书,读20岁的歌。看吧,窗户朝向南方;顶楼充满鲜花和亮光,它是那样高,高到插入空中,人们有时听到天使们在屋顶上谈话。如同鸟儿们选择最高的树枝来使它们的窝躲避人们的手一样,情人们也把他们的窝筑在房子的最高一层。在那儿,他们每天最早接受清晨的抚爱,最后与太阳告别。

他们靠什么生活?谁知道?也许靠亲吻与微笑。他们这般相爱,顾不上去想他们吃不上的饭。他们没有面包,但他们把面包扔给麻雀。当他们打开空空如也的衣柜时,他们心满意足,对他们的贫穷付之一笑。

他们的爱情开始于矢车菊初放的时候。他们在一片麦田里相遇。他们早就相识,但从未会过面,他们走同一条小路回城。她象一个未婚妻那样胸前挂着一大束花。她爬了七层楼,由于过分劳累,她不能再下楼。

她明天会有下楼的力气吗?她不知道。在这当儿,她在顶楼上小步快走来休息,浇花,照料并不存在的家。随后,当那小伙子工作时,她就做针线活。他们的椅子相碰;渐渐地,为了更加方便,他们俩终于坐到一张椅子上。黑夜来临了。他们互相责备他们的懒惰。

啊!这位诗人在扯多大的谎!伲侬,而他的谎话又是多么吸引人!这永恒的孩子,但愿他永远不是成人!但愿当他不能欺骗自己的时候还能欺骗我们!他来自天堂,给我们讲述那里的爱情。他在那儿遇见两位女圣人米泽特和米米,他乐于使她们降临到我们中间。她们只用她们的翅膀轻触大地,她们乘着载她们来的光线去了。今天,二十岁的心在寻找她们,并为不能找到她们而伤感。

我心爱的,我是否也该对你扯谎,向上天要求她们,或者我还是应当承认我在地狱里遇见了她们?如果在那儿,在炉火边,在你坐着摇晃的这张安乐椅上,一位朋友听我说,我将大胆地掀起诗人用以装饰可鄙的肩膀的金纱!但是你,你会以你的小手堵住我的嘴巴,你会生气,为了过多的真实,叫嚷我说谎。当饥渴在街上袭住我们这般年龄的情人们时,你怎能相信在泉边饮水的他们呢?如果我敢于对你说你的姐妹们,那些女情人,解下了她们的围巾,弄乱了她们的头发,你会多么愤慨呀!你喜悦而平静地生活在我为你构筑的巢穴里;你不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勇气对你承认这世界的鲜花有病害,而且明天,或许心灵会在这世界死去。

姑娘,别堵住你的耳朵:你丝毫不必脸红。

◎二

雷翁生活在巴黎的拉丁区里。在这个大家都相互熟识的地方,他是最受欢迎的人。他的坦诚的目光使每一个过路的人都成为他的朋友。

女人们不敢原谅他向她们表示的仇恨,她们很气恼不能承认自己爱他。

在我将对你讲述的事实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否有情妇。他说自己是麻木不仁的人,并且谈论这个世界的乐趣,就象一个打破长期沉默的苦修会士谈论的那样。他喜爱佳肴,不能忍受劣酒。他的内衣非常细薄,他的外衣总是十分优雅。

我经常看见他两眼湿润地驻足在意大利派的女像面前。一尊美丽的大理石雕像能使他久久地出神凝想。

再说,雷翁过着学生生活,尽量少学习,在阳光下闲逛,在他遇见的所有沙发上躺得忘记了时间。尤其在这些半睡半醒的时刻,他对女人们发出最肮脏的咒骂。他闭着双眼,诅咒现实,好象怀着一种幻觉。

五月的一天上午,我遇见他,他神色厌倦,不知该做什么,在街上行走,追求冒险。路面是泥泞的,散步者意想不到的是,脚下不时出现水洼。我怜悯他,向他提议到田野里看看山楂花是否已经开放。

在一个小时里,我必须忍受他谈哲学的长篇大论,他的结论总是我们的欢乐之虚无。然而渐渐地,房舍变得更加稀疏了。我们已经看见,在一家家的门槛上,一些肮脏的孩童友爱地和几条大狗一起打滚。当我们走进农村时,雷翁突然停在一群在阳光下玩耍的孩子面前。他抚摸最年幼的孩子,随后他对我承认,他喜爱这些孩子的金发脑袋。

我呢,我一直喜爱这些夹在两道篱笆之间、没有大车轮辙的小径。地面覆盖着细细的苔藓,踩在脚下象地毯的绒毛那样柔软。在这里,人们行走在神秘与沉寂中;当两个情人迷失在这里时,路旁碧绿的荆棘迫使女的紧靠男的胸口。雷翁和我,我们走进了这样一条偏僻的小路,在这里只有莺听见接吻。春天的第一个微笑战胜了我们的这位哲学家的愤世嫉俗。他对每滴露水都感到深深的激动,他就象个违反校纪的小学生那样大声歌唱。

小路一直向前伸展。又高又密的篱笆构成了我们整个的地平线。这种幽闭和我们对道路感到的陌生,增加了我们的喜悦。

渐渐地,通道变得更加狭窄:我们必须一个跟在另一个后面行走。篱笆在几个地方突然转变,道路变成了迷宫。

这时,在最狭窄的地方,我们听见有人谈话的声音;随后,三个人出现在绿荫的一个转角处。两位青年人在前面走,用手拨开太长的树枝。一个年轻妇女跟在他们后面。

我停下来向他们致意。那个面对我的年轻人模仿我的动作。随后我们面面相觑。这情景是微妙的:这儿的篱笆比任何地方都要浓密,紧逼着我们,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似乎都不准备转过身相让。正是在那时在我背后走来的雷翁,踮起脚,发现了那位年轻妇女。

他一言不发,勇敢地走进山楂树丛;他的衣服被刺撕破了,他的手上淌出了几滴鲜血。我只好仿照他的样子给他们让路。

那几个年轻人边向我们道谢边走过去。那个年轻妇女好象是要感谢雷翁的牺牲,在他面前停下,她犹豫不决,用黑色的大眼睛看着他。他很快地想堆起做作的微笑,但笑不起来。

当她消失之后,我从荆棘中走出来,狼狈不堪。一根刺扎伤了我的脖子,我的帽子死死地勾在两条树枝间,我费尽了力气才把它拿出来。雷翁抖动身体。因为我对那美丽的过路女人打了友好的招呼,他问我是否认识她。

“当然,”我回答他,“她名叫安托瓦内特。我曾经和她做过三个月的邻居。”

我们重新往前行走。他默默无语。于是,我对他谈论安托瓦内特小姐。

这是一个容光焕发的娇小女人;她的目光半带嘲弄半带温柔;她的举止坚决,姿态敏捷潇洒;一句话,她是个好姑娘。在她生活的世界中,她以罕见的直爽和正直在她的同类者中鹤立鸡群。她既不虚荣也不谦虚地评价自己,她乐意说自己就是为爱而生,为随心所欲地行事而生。

在冬季长长的三个月中,我看见她贫穷和孤单,靠工作生活。她这样做毫不炫耀,也不说什么美德的动听词语,因为这就是她当时的想法。只要她还在飞针走线,我就没见过她有过一个情人。对于那些来看她的男人来说,她是个好伙伴;她和他们握手,和他们一起欢笑,但是刚有接吻的威胁,她就把门闩拉上。我承认我曾经有点追求她的意图。一天,当我给她带来一只戒指和一副耳环时,她对我说:

“我的朋友,把您的首饰拿回去吧。当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他献给我一朵花,我就会把自己献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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