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什么?
老梅:任真先生的行李呀,先生。我已经都解开来,放到您隔壁房里去了。
杰克:他的行李?
老梅:是呀,先生。三口大箱子,一只梳妆盒,两只帽盒子,还有一只大野餐盒。
亚吉能:只怕这一次我顶多只能住一个礼拜。
杰克:老梅,赶快预备小马车。有人临时叫任真先生赶回城去。
老梅:知道了,先生。(走回屋里)
亚吉能:你真是个可怕的骗子,杰克。根本没人叫我回城去呀。
杰克:有的,当然有。
亚吉能:我可没听见谁在叫我。
杰克:你身为君子的责任,在叫你回去。
亚吉能:我做君子的责任,向来毫不妨碍我寻欢作乐。
杰克:这我完全明白。
亚吉能:可是,西西丽真是可爱呀。
杰克:你不可以用这种口吻讲贾小姐。我不喜欢。
亚吉能:哼,我还不喜欢你的衣服呢。你这一身打扮,真滑稽死了。干什么还不上楼去换掉啊?人家在你家里做客,明明要陪你住上一整个礼拜,你倒要为人家重丧打扮,简直是儿戏。这,我叫做作怪。
杰克:管你做不做客,你绝对不可以在我这儿住上一整个礼拜。你非走不可……搭四点五分的火车走。
亚吉能:只要你还在守丧,我绝对不会把你丢下。那太不够朋友了。要是我守丧,我看,你也会陪着我的。你要不陪我,我还会认为你无情呢。
杰克:那,我换了衣服你走不走呢?
亚吉能:好吧,只要你不耽搁太久。我从来没见谁穿衣服要穿这么久,而穿得这么不体面的。
杰克:哼,无论如何,比起你这么老是穿过了头,总要好些吧。
亚吉能:就算我偶然衣服穿过了头吧,我总能把学问求过了头来补偿呀。
杰克:你的虚荣可笑,你的行为可耻,你竟然在我花园里冒出来,简直荒谬。不过你非搭四点五分的火车不可,祝你一路顺利回城。这一次,你所谓的两面人把戏,玩得不太成功吧。(走进屋去)
亚吉能:我看倒是大大成功。我爱上了西西丽,这一点最重要。(西西丽从花园背后上。她拿起水壶,开始浇花。)可是我走前一定要见她,为下一次来做两面人预先安排。啊,她在那里。
西西丽:哦,我只是来为玫瑰浇水,我还以为你跟杰克叔叔在一起呢。
亚吉能:他去为我叫小马车了。
西西丽:哦,他要带你去兜风取乐吗?
亚吉能:他要送我走了。
西西丽:那我们得分手了?
亚吉能:只怕是免不了。真令人难过。
西西丽:离开刚刚认识的人,总是令人难过的。老朋友不在身边,倒可以心安理得地忍受。可是和刚刚介绍认得的人,就算是分离片刻,也教人几乎受不了。
亚吉能:谢谢你这么说。
(老梅上)
老梅:小马车等在门口了,先生。(亚吉能求情地望着西西丽)
西西丽:叫他等一下,老梅……等……五分钟。
老梅:知道了,小姐。(老梅下)
亚吉能:西西丽,如果我坦坦白白地说,对于我,你在各方面都似乎是尽善尽美的眼前化身,希望你不要见怪。
西西丽:我认为,任真,你的态度坦白,大可称赞。要是你允许,我要把你的话记到我的日记里去。(走到桌前,记起日记来。)
亚吉能:你真的记日记吗?我真恨不得能看一看,可以吗?
西西丽:哦不可以。(手按日记)你知道,里面记录的不过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私下的感想和印象,所以呢,是准备出版的。等到印成书的时候,希望你也邮购一本。可是拜托你,任真,别停下来呀。我最喜欢听人一边说一边记了。我已经到了“尽善尽美”。再往下说呀。我决不嫌多。
亚吉能:(颇感惊讶)呃哼!呃哼!
西西丽:唉,任真,别咳嗽,一个人口述给人记录的时候,应该滔滔不绝,不可以咳嗽的。再加,我也不知道咳嗽的声音怎么拼法。(亚吉能一边说,她一边记。)
亚吉能:(说得很快)西西丽,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美妙无比的容貌以来,我就大胆爱上了你,疯狂地,热情地,专心地,绝望地。
西西丽:我认为你不该对我说,你疯狂地,热情地,专心地,绝望地爱上了我。“绝望地”似乎不太对吧?
亚吉能:西西丽!
(老梅上)
老梅:马车在等着呢,先生。
亚吉能:跟他说,下礼拜这个时候再来。
老梅:(望着西西丽,但西西丽不动声色)是,先生。(老梅下)
西西丽:要是杰克叔叔晓得你一直要待到下礼拜这时候,他一定很不高兴。
亚吉能:哦,我才不在乎杰克呢。除了你,世界之大我谁也不在乎。我爱你,西西丽。你肯嫁我吧?
西西丽:你这傻小子!当然肯了。哪,我们订婚都已经三个月了。
亚吉能:已经三个月了?
西西丽:是呀,到礼拜四正好三个月。
亚吉能:可是我们是怎么订婚的呢?
西西丽:哪,自从杰克好叔叔当初对我们承认,说他有个弟弟很歹,很坏,你自然就成了我跟劳小姐之间的主要话题。同样自然,一个男人老有人谈起,总是迷人得很啊。你会觉得,不管怎样,人家一定有他的道理。坦白说,我真蠢,可是我早就爱上你了,任真。
亚吉能:达令。那,订婚又是什么时候真正订的呢?
西西丽:是在今年的二月十四号。那时,你对我这个人一无所知,真把我烦死了,我便下定决心好歹要把这件事了结,自我挣扎了很久之后,我便在这棵可爱的老树下许给你了。第二天我就用你的名义买了这只小戒指;还有这只打了同心结的小手镯,我答应了你要永远戴着。
亚吉能:这是我给你的吗?真漂亮,是吧?
西西丽:是呀,你的眼光好得不得了,任真。我一直说,就为这缘故,你才不走正路啊。这盒子里装的,都是你的宝贝来信。(跪在桌前,打开盒子,拿出蓝缎带束起的信件。)
亚吉能:我的信!可是我的好西西丽,我从来没写信给你呀。
西西丽:这,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任真。我记得太清楚了,你这些信,都是我不得已才为你写的。我总是一个礼拜写三封,有时还不止呢。
亚吉能:哦,让我看一下好吧,西西丽?
西西丽:哦,绝对不行。你看了要得意死了。(放回盒子)我解除婚约之后你写给我的那三封信,文笔太美了,别字也太多了,就连我现在读起来,也忍不住要流几滴泪呢。
亚吉能:我们订的婚有解除过吗?
西西丽:当然有啊。是在今年三月二十二号。你要的话,可以看那天的记录嘛。(展示日记)“今天我跟任真解除了婚约。我觉得还是这样好。天气还是很迷人。”
亚吉能:可是你到底为什么要解除呢?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什么错也没有呀。西西丽,听你说解除了婚约,我真是很伤心,尤其那一天的天气还那么迷人。
西西丽:婚约嘛至少应该解除一次,否则算得了真心诚意的订婚吗?可是不出一个礼拜,我就原谅了你了。
亚吉能:(走到她面前跪下)你真是十全十美的天使,西西丽。
西西丽:你才是多情的痴少年呢。(他吻她,她用手指掠他的头发。)希望你的头发天生是卷的,是吧?
亚吉能:是呀,达令,也不免请人帮了忙。
西西丽:那太好了。
亚吉能:我们的婚约你再也不会解除了吧,西西丽?
西西丽:既然我已经真见到你了,我想是没办法解除了。何况啊,不用说,你的名字还有关系呢。
亚吉能:是啊,那还用说。(神情紧张)
西西丽:你可不要笑我,达令,我一向有个少女的梦想,想爱一个叫做任真的人。(亚吉能站了起来,西西丽亦然。)这名字有股力量,教人绝对放心。无论什么倒楣的女人结了婚而丈夫不叫任真,我都可怜她。
亚吉能:可是,我的乖宝宝,万一我的名字不叫任真,你不会当真就不爱我了吧?
西西丽:那,叫什么呢?
亚吉能:哦,无论你喜欢什么名字——亚吉能啦——譬如说……
西西丽:可是我不喜欢亚吉能这名字呀。
亚吉能:我亲爱的、甜蜜的、多情的小乖乖,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对亚吉能这名字。这名字一点儿也不差,其实啊还有点儿贵族派头呢。进破产法庭的仁兄里面,有一半都名叫亚吉能。说正经的,西西丽……(向她走去)……要是我名叫阿吉,难道你就不能爱我吗?
西西丽:(起立)要是你名叫亚吉能,我也许会敬重你,任真,也许会佩服你的品格,不过只怕我没办法对你专心一意啊。
亚吉能:嗯哼!西西丽!(拿起帽子)你们教区的牧师,我看哪,主持教会大大小小的仪式和典礼应该是老经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