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丽:哦,当然了。蔡牧师是最有学问的人。他一本书也没写过,可见得他有多博学了。
亚吉能:我得马上去找他,谈一个最要紧的洗礼——我是说,一件最要紧的正经事。
西西丽:哦!
亚吉能:我顶多半小时就回来。
西西丽:想想看,我们从二月十四号起早就订了婚,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跟你见面,而现在你居然要离开我半小时之久,我觉得未免太辛苦了一点。减为二十分钟不行吗?
亚吉能:我立刻就回来。(吻她,然后冲出花园。)
西西丽:好冲动的男孩子哟!我太喜欢他的头发了。他向我求婚,日记里一定要记下来。
(老梅上)
老梅:一位费小姐刚刚来访,要见华先生。她说,有很要紧的事情。
西西丽:华先生不是在他书房里吗?
老梅:华先生去牧师家那边,走了没多久。
西西丽:请那位小姐来这儿吧;华先生马上就回来了。你可以拿茶来。
老梅:是,小姐。(老梅下)
西西丽:费小姐!大概跟杰克叔叔在伦敦的慈善工作有关系,不外是那种善心的老太婆吧。我不太喜欢对慈善工作热心的女人。我觉得她们太性急了。
(老梅上)
老梅:费小姐来了。
(关多琳上)(老梅下)
西西丽:(迎上前去)让我来自我介绍吧。我叫西西丽,姓贾。
关多琳:西西丽?(趋前握手)好甜的名字!我有个预感,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对你的喜欢已经无法形容了。我对别人的第一印象从不会错。
西西丽:你真是太好了,才认识没多久就这么喜欢我。请坐吧。
关多琳:(仍然站着)我可以叫你西西丽吗?
西西丽:当然可以!
关多琳:你就从此叫我关多琳好吗?
西西丽:就依你吧。
关多琳:那就一言为定了,怎么样?
西西丽:但愿如此。(稍停。两人一起坐下。)
关多琳:也许应该乘这个好机会说一下我是谁。家父是巴勋爵。我看,你从来没听说过我爸爸吧?
西西丽:我想是没有。
关多琳:说来令人高兴,我爸爸呀一出了我家的大门,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看本来就该如此。对我来说,家,才像是男人该管的世界。一旦男人荒废了家庭的责任,他一定就变得阴柔不堪,你说是吧?我不喜欢男人这样,因为这样的男人太动人了。西西丽,我妈妈的教育观念哪特别古板,所以我长大后,变得全然目光如豆;这是她的规矩;所以嘛你不在乎我用眼镜来打量你吧?
西西丽:哦!根本不在乎,关多琳。我最喜欢给人看了。
关多琳:(先用长柄眼镜仔细观察西西丽)你是来此地短期作客吧,我猜。
西西丽:哦,不是的!我住在此地。
关多琳:(严厉地)真的吗?那你的母亲,或者什么姑姑婶婶之类的长辈,一定也居住在此地了?
西西丽:哦,都不是的!我没有母亲,其实呀,我什么亲人都没有。
关多琳:真的吗?
西西丽:我的监护人,在劳小姐的协助之下,负起照料我的重任。
关多琳:你的监护人?
西西丽:是啊,华先生是我的监护人。
关多琳:哦!真奇怪,他从没跟我提过,说他是什么监护人呀。真是会瞒人啊!这个人越来越有趣了。可是我还不敢说,我听见这消息的心情,是百分之百的高兴。(起身走向她)我很喜欢你,西西丽;我一见到你就疼你了!可是我不得不说,既然我知道了华先生是你的监护人,我就恨不得你——比现在这副样子,呃年纪大些——而且相貌没有这么迷人。其实啊,要是我能坦白说——
西西丽:别客气!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要说坏话,就应该说得坦坦白白。
关多琳:好吧,就说个痛痛快快。西西丽,我恨不得你实实足足有四十二岁,而且相貌比同年的女人要平凡得多。任真的个性坚强而正直。他简直是真理和道义的化身。他绝对不会见异思迁,也不会作假骗人。不过呢,就连人品最高贵的男人,也很容易被女人的美貌迷住。我所说的这种事情,有许多极端痛苦的实例,近代史可以提供给我们的,不下于古代史。否则的话,老实说,历史也就不堪一读了。
西西丽:对不起,关多琳,你说的是任真吗?
关多琳:是啊。
西西丽:哦,可是我那位监护人不是华任真先生,而是他的兄弟——他的哥哥呀。
关多琳:(重新坐下)任真从没跟我提起他有一个哥哥。
西西丽:很遗憾,告诉你吧,两兄弟这些年来一直不和睦。
关多琳:啊!这就明白了。我再仔细一想,就从没听说谁会提起自己的兄弟呀。这话题,男人多半都觉得无聊。西西丽,你拿开了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我刚才简直要急死了。像我们这种交情要是蒙上了一团疑云,岂不是糟透了吗?华任真先生不是你的监护人,这一点,想必是千真万确的啰?
西西丽:当然千真万确。(稍顿)其实啊,正要我做他的监护人呢。
关多琳:(责问地)你说什么?
西西丽:(略感害羞,但推心置腹地。)亲爱的关多琳,我根本没理由要瞒你。这件事,我们乡下的小报纸下礼拜一定会登的。华任真先生跟我已经订了婚。
关多琳:(很有风度地,一面起身。)我的好西西丽,我看这件事恐怕是有点弄错了吧。跟华任真先生订婚的是我。订婚启事最晚星期六会登在伦敦的《晨报》上。
西西丽:(很有风度地,一面起身。)只怕你是误会了吧。任真向我求婚,刚刚才十分钟。(出示日记)
关多琳:(用长柄眼镜细看日记)这真是太奇怪了,因为他求我嫁他,是在昨天下午五点三十分。要是你想查证这件事,请看吧。(拿出自己的日记来)我没有一次旅行不带着日记。一个人搭火车啊总该看点够刺激的东西。西西丽,如果我令你失望了,那真是抱歉,不过,恐怕我有优先权。
西西丽:好关多琳,如果我害得你心里或者身上痛苦,那我真是说不出有多难过,可是我又不能不指出,任真向你求婚之后,他显然已经改变了主意。
关多琳:(沉思地)要是那可怜人中了人家的计,糊里糊涂答应了人家,我可要负起责任立刻去救他,手段还非坚定不可。
西西丽:(心事重重,面有愁容。)不管我那乖小子碰上了什么倒楣的纠纷,婚后我绝对不会怪他。
关多琳:贾小姐,你暗示我是纠纷吗?你好大的胆子。在这种关头讲老实话,不但是道德责任,而且是赏心乐事了。
西西丽:费小姐,你把我说成是用计骗任真订婚的吗?你敢?肤浅而客套的假面具,现在该除下来了。我要是见到一头鹿,就不会叫它做马。
关多琳:(嘲讽地)我倒乐于奉告,我从来没见过一头鹿。显然我们的社交圈子大不相同。
(老梅领仆人上。他拿来一只托物盘,一块桌布和一只盘架。西西丽正要出言回敬。但在仆人面前只好忍住;因此两个女孩更加恼怒。)
老梅:像平常一样把茶点放在这里吗,小姐?
西西丽:(严厉地,声调强自镇定。)嗯,像平常一样。(老梅动手清理桌子,铺上桌布。过了很久。西西丽和关多琳相对怒视。)
关多琳:这附近散步的好去处多不多,贾小姐?
西西丽:哦!有啊!多得很。就在很近的一座山头上,可以看到五个县。
关多琳:五个县!我才不想看呢;我最讨厌群众了。
西西丽:(娇媚地)看来你就是因此才住在城里的啰?(关多琳一面咬嘴唇,一面不安地用阳伞敲脚。)
关多琳:(四顾)这花园整理得真好,贾小姐。
西西丽:真高兴能讨你喜欢,费小姐。
关多琳:想不到乡下居然有花。
西西丽:哦,费小姐,此地有的是花,就像伦敦有的是人。
关多琳:我个人实在想不通什么人能勉强住在乡下,如果什么人是什么人物的话。我一来乡下,总是沉闷得要命。
西西丽:啊!这不就是报上所谓的农村低潮吗?我相信,目前地主阶级正大受其苦啊。听说,这低潮在地主之间几乎像传染病一样在蔓延。用点茶好吗,费小姐?
关多琳:(做作的礼貌)谢谢你。(旁白)讨厌的女孩子。可是茶呀又不能不喝!
西西丽:(娇媚地)要加糖吗?
关多琳:(傲然)不要,谢谢你。糖已经不吃香了。(西西丽怒视着她,拿起糖夹子,夹了四块方糖到她的茶杯里去。)
西西丽:(峻然)要蛋糕还是牛油面包?
关多琳:(厌烦地)牛油面包吧,麻烦你。这年头,在最上等的人家也难得见到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