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

大庄宅的花园。一道灰石的阶级通向屋前。园中布置老式,开满玫瑰。时为七月。一株大紫杉树下摆着柳条椅,和一张满置书本的桌子。可以发现劳小姐坐在桌前。西西丽在她背后浇花。

劳小姐:(呼喊)西西丽,西西丽!像浇花这种实际的工作,天经地义由老莫来负责,轮不到你吧?尤其这时候,还有心灵上的享受在等着你。你的德文文法就在桌上,请你翻到第十五页。我们复习昨天的功课吧。

西西丽:(慢吞吞地走过来)可是我不喜欢德文嘛。德文根本跟我不合。我很清楚,每次上过德文课,我的相貌就特别平庸。

劳小姐:孩子,你也知道你的监护人多指望你在各方面都有进步。昨天他在进城之前,还特别关照你要勤念德文呢。其实啊,每次他要进城,都关照你学德文。

西西丽:杰克叔叔好认真啊!有时候看他那么认真,我还只当他不太舒服呢。

劳小姐:(正色说道)你的监护人身体再好不过;像他这么年纪还不算大,就举止这么端庄,真是特别令人敬佩。没见过有谁责任感像他这么高的。

西西丽: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想必就是这缘故吧。

劳小姐:西西丽!你真是莫名其妙。华先生的日子烦恼重重,跟我们说话如果尽是嘻嘻哈哈琐琐碎碎的空谈,岂非不伦不类。你别忘了那可怜的少年,他那弟弟,总是令他烦心。

西西丽:但愿杰克叔叔能让他弟弟,那可怜的少年,有时候来我们乡下。也许我们对他能好好起一点影响。我相信,您一定办得到的。您知道德文啦,地理啦,诸如此类的东西,对男人的影响有多大。(西西丽记起日记来)

劳小姐:(摇头)他自己的哥哥都承认他性格懦弱,意志动摇,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对这种人,我看连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老实说,我也不怎么想要挽救他。一声通知,就要把坏蛋变成好人,现代人的这种狂热我也不赞成。恶嘛当然应有恶报。西西丽,你跟我把日记本收起来。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记日记。

西西丽:我记日记,是要留下一生奇妙的秘密。要是我不写下来,说不定就全忘光了。

劳小姐:一个人的记性才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日记,我的好西西丽。

西西丽:对呀,可是记住的通常都是些从没发生过也绝不会发生的东西。我相信,“谬递图书馆”寄给我们的那些三本一套的长篇小说,几乎全是凭这种记忆写出来的。

劳小姐:别这么瞧不起三本头的小说啊,西西丽。我自己呀早年也写过一部呢!

西西丽:真的吗,劳小姐?您好聪明哟!希望不是好下场吧?我不喜欢小说好下场,看了令我太颓丧了。

劳小姐:好人好下场,坏人坏下场。这就是小说的意义。

西西丽:就算是吧。不过似乎太不公平了。您这小说出版了吗?

劳小姐:唉!没有。手稿不幸有失检点。(西西丽吃了一惊)我的意思是遗失了,或者忘记放在哪儿了。做你的功课吧,孩子,这些空想豪无益处。

西西丽:(微笑)可是我看见蔡牧师从花园那边过来了。

劳小姐:(起身相迎)蔡牧师!欢迎,欢迎。

(蔡牧师上)

蔡牧师:早,各位都好,劳小姐,您好。

西西丽:劳小姐正说她有点头痛。蔡牧师,要是您陪她去公园里散一下步,我想她一定会好过得多。

劳小姐:西西丽,我根本没说我头痛。

西西丽:是呀,劳小姐,我知道,可是刚才凭本能就感觉您在头痛。其实啊,蔡牧师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想的就是这件事,而不是我的德文课。

蔡牧师:希望你,西西丽,不至于心不在焉。

西西丽:哦,只怕我是有点心不在焉。

蔡牧师:那就奇怪了。要是我有幸做了劳小姐的学生,我一定会死盯着她的嘴唇。(劳小姐怒视着他)我只是打个比喻:我的比喻来自蜜蜂。啊哈!看来华先生还没从城里回来吧?

劳小姐:我们等他礼拜一下午回来。

蔡牧师:啊对了,他礼拜天总喜欢在伦敦。他这种人不以享乐为唯一的目的,可是听别人说,他的弟弟,那可怜的少年,却似乎只顾享乐。不过,我不该再打扰伊吉丽亚跟她的学生了。

劳小姐:什么伊吉丽亚?我的名字是丽蒂霞呀,蔡牧师。

蔡牧师:(鞠躬)这不过是一个典故,从异教的作品里来的。晚祷的时候想必会再见两位吧?

劳小姐:蔡牧师,我看我还是跟你去散步好了。我觉得自己真的头痛起来了,散一下步会好过些。

蔡牧师:欢迎欢迎,劳小姐。我们可以一直走到学校再回来。

劳小姐:那太好了。西西丽,我回来以前你可以读你的经济学。讲卢比贬值的那一章太刺激了,可以跳过去,因为就连这些响当当的问题也不免有闹哄哄的一面。

(随蔡牧师走出花园)

西西丽:(拿起书来又摔回桌上)死讨厌的经济学!死讨厌的地理学!死讨厌的德文!

(老梅用盘托一张名片上)

老梅:华任真先生刚从车站坐车来。他还带了行李。

西西丽:(拿起名片读道)“华任真先生,学士。奥巴尼公寓西四号。”杰克叔叔的弟弟!你跟他说华先生进城了吗?

老梅:说了,小姐。他好像很失望。我说您跟劳小姐正在花园里。他说他急于跟您私下谈一谈。

西西丽:请华任真先生来这儿吧。我看你最好叫管家为他准备一个房间。

老梅:是,小姐。(老梅下)

西西丽: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坏人,倒有点儿害怕。只怕他跟别人完全一样。(亚吉能上,状至轻快。)果然如此!

亚吉能:(举帽)你一定是我的小表妹西西丽了,我相信。

西西丽:你错得有点离谱了吧。人家才不小呢。老实说,我相信在我这年龄我是特别高的了。(亚吉能颇感吃惊)不过,我倒是你的表妹西西丽。你呢,看你的名片,正是杰克叔叔的弟弟,我的任真表哥,我的坏表哥任真。

亚吉能:哦!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坏,西西丽表妹。你千万不能把我当坏人。

西西丽:如果你不是坏人,那你真是一直在骗我们,骗得太不可原谅了。希望你不是一直在过双重的生活,假装是坏人,其实一直是好人。那就是伪君子了。

亚吉能:(愕然注视着她)哦!我当然也胡闹过的。

西西丽:听你这么说,我很安慰。

亚吉能:老实说,既然你提起了,我这人哪玩起小花样来也坏得很呢。

西西丽:这,我认为也不值得你自鸣得意,不过,我相信那种生活一定有趣得很。

亚吉能:远比不上跟你在一起有趣。

西西丽: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来这里。杰克叔叔要礼拜一下午才回来呢。

亚吉能:那太扫兴了。礼拜一上午我非坐第一班火车回城不可。我约了别人谈公事,心心念念要……把它误掉。

西西丽:你要误约,非得在伦敦吗?

亚吉能:是呀,约了在伦敦见的呀。

西西丽:嗯,我当然知道,一个人如果对生命要保留一点美感,就有必要把公务上的约会误掉;可是我还是认为你不如等杰克叔叔回来了再说。我知道,他要跟你谈谈你移民的事情。

亚吉能:我的什么事情?

西西丽:你移民的事情。他就是进城为你买行装去了。

亚吉能:我才不要杰克为我买什么行装呢。他买领带根本就没有眼光。

西西丽:我看你不需要领带吧。杰克叔叔打算送你去澳洲。

亚吉能:澳洲!我不如死掉。

西西丽:嗯,上礼拜三吃晚饭的时候,他说你必须在人间,天上,和澳洲之间做一个选择。

亚吉能:哦,我想想看!澳洲也好,天上也好,我听到的种种传闻都不怎么令人心动。人间已经很合我意了,西西丽表妹。

西西丽:不错,可是你合人间的意吗?

亚吉能:只怕我并不合人间的意。所以我须要你来改造。西西丽表妹,要是你无所谓,你不妨负起改造我的任务。

西西丽:只怕我今天下午没空。

亚吉能:那么,今天下午我就自己来改造,你总无所谓吧?

西西丽:你真是天真烂漫。不过,我看你应该试一试。

亚吉能:好啊。我已经觉得好一点了。

西西丽:你看起来气色坏一点了。

亚吉能:因为我肚子饿了。

西西丽:我真糊涂。我应该记得,一个人要过全新生活的时候,三餐必须有规律,讲卫生。那就进屋里来吧?

亚吉能:谢谢你。我可以先插一朵襟花吗?我每次要胃口好,得先插一朵襟花。

西西丽:那就插一朵红玫瑰好吗?(拿起剪刀)

亚吉能:不用了,我比较喜欢粉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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