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多琳:好啊,妈妈。
(巴夫人和亚吉能同入音乐室,关多琳仍留下。)
杰克:费小姐,今天天气真好啊。
关多琳:华先生,求求你别跟我谈天气。每逢有人跟我谈天气,我都可以断定,他们是别有用心。于是我就好紧张。
杰克:我是别有用心。
关多琳:果然我料中了。说真的,我向来料事如神。
杰克:巴夫人离开片刻,请容我利用这时机……
关多琳:我正要劝你如此。我妈妈老爱突然闯回人家房里来,逼得我时常讲她。
杰克:(紧张地)费小姐,自从我见你以后,我对你的爱慕,超过了……自从我见你以后……见过的一切女孩子。
关多琳:是呀,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还时常希望,至少当着众人的面,你会表示得更加露骨。你对我,一直有一股不能抵抗的魅力。甚至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对你也绝非无动于衷。(杰克愕然望着她)华先生,我希望你也知道,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理想的时代。这件事,高级的月刊上经常提起,据说已经传到外省的讲坛上了;而我的理想呢,一直是要去爱一个名叫任真的人。任真这名字,绝对叫人放心。亚吉能一跟我提起他有个朋友叫任真,我就知道我命里注定要爱你了。
杰克:你真的爱我吗,关多琳?
关多琳:爱得发狂!
杰克:达令!你不知道这句话令我多开心。
关多琳:我的好任真!
杰克:万一我的名字不叫任真,你不会当真就不爱我了吧?
关多琳:可是你的名字是任真呀。
杰克:是呀,我知道。可是万一不是任真呢?难道你因此就不能再爱我了吗?
关多琳:(圆滑地)啊!这显然是一个玄学的问题,而且像大半的玄学问题一样,和我们所了解的现实生活的真相,根本不相干。
杰克:达令,我个人,老实说,并不怎么喜欢任真这名字……我觉得这名字根本不配我。
关多琳:这名字对你是天造地设,神妙无比,本身有一种韵味,动人心弦。
杰克:哪,关多琳,坦白地说,我觉得还有不少更好的名字。例如杰克吧,我就认为是很动人的名字。
关多琳:杰克?……不行,这名字就算有一点韵味,也有限得很。说真的,杰克这名字没有刺激,一点儿也不动人心弦……我认识好几个叫杰克,毫无例外,都特别地平庸。何况,杰克只是约翰的家常小名,实在很不体面。无论什么女人嫁了叫约翰的男人,我都可怜她。这种女人只怕一辈子都没有福气享受片刻的清静。只有任真这名字才真的保险。
杰克:关多琳,我必须立刻受洗——我是说,我们必须立刻结婚。不能再耽误了。
关多琳:结婚,华先生?
杰克:(愕然)是啊……当然了。你知道我爱你,费小姐,你也使我相信,你对我并非完全无情。
关多琳:我崇拜你。可是你还没有向我求婚呢。根本还没有谈到婚嫁呢。这话题碰都没碰过。
杰克:那么……现在我可以向你求婚了吗?
关多琳:我认为现在正是良机。而且免得你会失望,我想天公地道应该事先坦坦白白地告诉你,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嫁你。
杰克:关多琳!
关多琳:是呀,华先生,你又怎么说呢?
杰克:你知道我会怎么说。
关多琳:对,可是你没说。
杰克:关多琳,你愿意嫁给我吗?(跪下)
关多琳:我当然愿意,达令。看你,折腾了这么久!只怕你求婚的经验很有限。
杰克:我的宝贝,世界之大,除你之外我没有爱过别人。
关多琳:对呀,可是男人求婚,往往是为了练习。我知道我哥哥觉罗就是这样,我所有的女朋友都这么告诉我的。你的眼睛蓝得好奇妙啊,任真!真是好蓝,好蓝啊。希望你永远像这样望着我,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
(巴夫人上)
巴夫人:华先生!站起来,别这么不上不下的怪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关多琳:妈!(他要站起来,被她阻止。)求求您回避一下,这儿没您的事。况且,华先生还没做完呢。
巴夫人:什么东西没做完,请问?
关多琳:我正跟华先生订了婚,妈。(两人一同站起)
巴夫人:对不起,你跟谁都没有订婚。你真跟谁订了婚,告诉你这件事的是我,或者是你爸爸,如果他身体撑得住的话。订婚对一个少女,应该是突如其来,至于是惊喜还是惊骇,就得看情形而定。这种事,由不得女孩子自己做主……华先生,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盘问他的时候,关多琳,你下楼去马车上等我。
关多琳:(怨恨地)妈!
巴夫人:马车上去,关多琳!(关多琳走到门口,跟杰克在巴夫人背后互抛飞吻。巴夫人茫然四顾,似乎不明白声自何来。终于她转过身去。)关多琳,马车上去!
关多琳:好啦,妈。(临去回顾杰克)
巴夫人:(坐下)你坐下来吧,华先生。
(探袋寻找小簿子和铅笔)
杰克:谢谢您,巴夫人,我情愿站着。
巴夫人:(手握铅笔和小簿子)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并不在我那张合格青年的名单上:我的那张跟包顿公爵夫人手头的一模一样。老实说,这名单是我们共同拟定的。不过嘛,我很愿意把你的名字加上去,只要你回答我的话能满足一个真正爱女心切的母亲。你抽烟吗?
杰克:呃,抽的,不瞒您说。
巴夫人:听到你抽烟,我很高兴。男人应该经常有点事做。目前在伦敦,闲着的男人太多了。你几岁啦?
杰克:二十九。
巴夫人:正是结婚的大好年龄。我一向认为,有意结婚的男人,要嘛应该无所不知,要嘛应该一无所知。你是哪一类呀?
杰克:(犹豫了一下)巴夫人,我一无所知。
巴夫人:这我很高兴。我最不赞成把天生懵懂的人拿来改造。懵懂无知就像娇嫩的奇瓜异果一样,只要一碰,就失去光彩了。现代教育的整套理论根本就不健全。无论如何,幸好在英国,教育并未产生什么效果。否则,上流社会就会有严重的危机,说不定格罗夫纳广场还会引起暴动呢。你的收入有多少?
杰克:七八千镑一年。
巴夫人:(记在簿上)是地产还是投资?
杰克:大半是投资。
巴夫人:很好。一个人身前要缴地产税,死后又要缴遗传税,有块地呀早就既不能生利又不能享福啰。有了地产就有地位,却又撑不起这地位。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杰克:我在乡下还有座别墅,当然还连着一块地,大约一千五百亩吧,我想;可是我真正的收入并不靠这个。其实嘛,照我看呀,只有非法闯进来的猎人才有利可图呢。
巴夫人:一座别墅!有多少卧房呀?呃,这一点以后再清算吧。想必你城里也有房子啰?总不能指望像关多琳这样单纯的乖女孩住到乡下去吧。
杰克:嗯,我在贝尔格瑞夫广场是有栋房子,不过是论年租给了布夫人。当然,我随时都可以收回来,只要六个月前通知她就行了。
巴夫人:布夫人?我可不认得她。
杰克:哦,她很少出来走动。这位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
巴夫人:哼,这年头呀年高也不一定就德劭。是贝尔格瑞夫广场几号呢?
杰克:一百四十九号。
巴夫人:(摇摇头)那一头没有派头。我就料到有问题。不过,这一点很容易修正。
杰克:你是指派头呢,还是地段?
巴夫人:(严厉地)必要的话,我想,两样都有份。你的政治立场呢?
杰克:这个,只怕我根本没什么立场。我属于自由联合党。
巴夫人:哦,那就算是保守党了。这班人来我们家吃饭的,至少饭后来我们家做客。现在来谈谈细节吧。你的双亲都健在吧?
杰克:我已经失去了双亲。
巴夫人:失去了父亲或母亲,华先生,还可以说是不幸;双亲都失去了就未免太大意了。令尊是谁呢?他显然有几文钱。到底他是出身于前进报纸所谓的商业世家呢,还是从贵族的行伍里面出人头地的呢?
杰克:恐怕我根本说不上来。说真的,巴夫人,刚才我说我失去了双亲;但是实在一点儿,不如说是我的双亲失去了我……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生在谁家。我是……呃,我是拣来的。
巴夫人:拣来的!
杰克:拣到我的,是已故的贾汤姆先生,一位性情很慈善很温厚的老绅士;他取了“华”做我的姓,因为当时他口袋里正好有一张去“华兴”的头等车票。华兴在塞西克斯县,是海边的名胜。
巴夫人:这位买了头等票去海边名胜的善心绅士,在哪儿拣到你的呢?
杰克:(严肃地)在一只手提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