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好吧。可是烟盒先给我。

亚吉能:拿去吧。(递过烟盒)现在该你解释了;但愿你解释不通。(坐在沙发上)

杰克:好小子,我的事情没什么解释不通的。说穿了,再普通不过。有一位贾汤姆老先生,在我小时候就领养了我,后来呢在他遗嘱里指定我做他孙女西西丽的监护人。西西丽叫我做叔叔,是为了尊敬,这你是再也领会不了的了;她住在我乡下的别墅,有一位了不起的女教师劳小姐负责管教。

亚吉能:对了,那地方在哪里的乡下?

杰克:好小子,这不关你的事。我不会请你去的……我不妨坦白告诉你,那地方并不在希洛普县。

亚吉能:不出我所料,好小子!我曾经先后两次在希洛普县各地干两面人的把戏。好吧,讲下去。为什么你进城就叫任真,下乡就叫杰克呢?

杰克:阿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了解我真正的动机。你这人没个正经。一个人身为监护人,无论谈什么都得采取十足道学的口吻。这是监护人的责任。道学气十足的口吻实在不大能促进一个人的健康或者幸福,所以为了要进城来,我一直假装有个弟弟,名叫任真,住在奥巴尼公寓,时常会惹大祸。诸如此类,阿吉,就是全部的真相,又干脆又简单。

亚吉能:真相难得干脆,绝不简单。真相要是干脆或者简单,现代生活就太无聊了,也绝对不会有现代文学!

杰克:那也绝非坏事。

亚吉能:文学批评非阁下所长,老兄。别碰文学批评吧。这件事,你应该留给没进过大学的人去搞。人家在报上搞得是有声有色。你的本分是做两面人。我说你是两面人,一点儿也没错。在我认识的两面人里面,你应该算是老前辈了。

杰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亚吉能:你创造了一个妙用无穷的弟弟名叫任真,便于随时进城来。我呢创造了一个无价之宝的长期病人名叫“梁勉仁”,便于随时下乡去。“梁勉仁”太名贵了。举个例吧,要不是因为“梁勉仁”的身体坏得出奇,今晚我就不能陪你去威利饭店吃饭了,因为一个多礼拜以前我其实已经答应了欧姨妈。

杰克:今晚我并没有请你去哪儿吃饭呀。

亚吉能:我知道。你这人真荒唐,总是忘了送请帖。你真糊涂。收不到请帖,最令人冒火了。

杰克:你还是陪你的欧姨妈吃晚饭好了。

亚吉能:我根本不想去。首先,上礼拜一我已经去吃过一次饭了,陪自己的亲戚每礼拜吃一顿饭,也够了。其次,我每回去姨妈家吃饭,她总当我做自家人,排我的座位,不是旁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就是一口气有两个。第三呢,我明明知道今晚她会把我排在谁的旁边。她会把我排在花夫人的旁边;这花夫人哪,老爱隔着餐桌跟自己的丈夫打情骂俏。这实在不很愉快。说真的,甚至于不大雅观……这种情形正在变本加厉。在伦敦,跟自己丈夫打情骂俏的女人,数量之多,简直不像话。太难看了。简直是当众自表清白。话说回来,既然我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人了,我自然要跟你讲讲两面人的事情。我要教你一套帮规。

杰克:我根本不是什么两面人。要是关多琳答应嫁我,我就会把我弟弟解决掉;说真的,我看不管怎样都要解决他了。西西丽对他的兴趣也太高了一点,真讨厌。所以我准备把任真摆脱。我还要郑重奉劝你同样要摆脱那位……什么先生,你那位名字怪怪的病人朋友。

亚吉能:谁也别想劝我跟梁勉仁分手。老兄会不会结婚,我看是大有问题;可是万一你结了婚,你一定很乐于结交梁勉仁。一个男人结了婚而不认得梁勉仁,日子就太单调了。

杰克:胡说八道。要是我娶了关多琳这么迷人的女孩,而在我一生所见的女孩子里我要娶的就她一个,我才不要去结交什么梁勉仁呢。

亚吉能:那,就轮到尊夫人去了。阁下似乎不明白:婚后的日子,三个人才热闹,两个人太单调。

杰克:(大发议论)小伙子,这道理腐败的法国戏剧已经宣扬了五十年了。

亚吉能:对;可是幸福的英国家庭只花二十五年就体验出来了。

杰克: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玩世不恭了。玩世不恭太容易了。

亚吉能:老兄,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到处都是无情的竞争。(传来电铃的声音)啊!这一定是欧姨妈。只有亲戚或者债主上门,才会把电铃揿得这么惊天动地。喂,假如我把她调虎离山十分钟,让你乘机向关多琳求婚,我今晚可以跟你去威利饭店吃饭了吧?

杰克:可以吧,你一定要的话。

亚吉能:当然要,可是你说了要算数。我最恨人家把吃饭不当回事;这种人最肤浅了。

(老林上)

老林:巴夫人跟费小姐来访。

(亚吉能趋前迎接。巴夫人与关多琳上。)

巴夫人:阿吉,你好,近来你还规矩吧?

亚吉能:近来我很得意,欧姨妈。

巴夫人:这可不太一样。老实说,做人规不规矩跟得不得意,难得并行不悖。(忽见杰克,冷冰冰地向他颔首。)

亚吉能:哎呀,你真漂亮!(对关多琳说)

关多琳:我向来都漂亮呀!华先生,对吗?

杰克:你真是十全十美,费小姐。

关多琳:哦!但愿不是如此。真是如此,就没有发展的余地了,而我有意向各方面发展。(关多琳和杰克并坐在一角)

巴夫人:真抱歉我们来晚了一点,阿吉,可是我不能不去探望哈夫人。自从她死了可怜的丈夫,我一直还没有去过她家呢。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变得这么厉害;看起来她足足年轻了二十岁。现在我要喝杯茶,还有你答应了我的那种好吃的黄瓜三明治,也来一块。

亚吉能:没问题,欧姨妈。(走向茶点桌子)

巴夫人:坐过来吧,关多琳。

关多琳:不要了,妈,我在这儿很舒服。

亚吉能:(端起空盘,大吃一惊。)天哪!老林!怎么没有黄瓜三明治呢?我特地叫你准备的呀。

老林:(正色地说)先生,今早菜场上没有黄瓜。我去过两趟了。

亚吉能:没有黄瓜!

老林:没有呀,先生。现钱也买不到。

亚吉能:算了,老林,你去吧。

老林:是,先生。(老林下)

亚吉能:欧姨妈,拿现钱都买不到黄瓜,真是十分遗憾。

巴夫人:根本无所谓,亚吉能。我在哈夫人家里刚吃过几块烘饼;我看,这哈夫人现在是全心全意在过好日子了。

亚吉能:听说她的头发因为伤心变色像黄金。

巴夫人:她的头发无疑是变了色。是什么原因,当然我说不上来。(亚吉能上前敬茶)谢谢你。今晚我会好好招待你,亚吉能。我会安排你坐在花夫人的旁边。这女人真好,对她丈夫真周到。看他们在一起真教人高兴。

亚吉能:欧姨妈,只怕我今晚还是没有福气陪您吃饭呢。

巴夫人:(皱眉)不会吧,亚吉能。你不来,整桌的座位就全乱了。你的姨夫呢也得上楼去吃了。幸好他也惯了。

亚吉能:有件事真讨厌,不用说,也真是扫兴,就是刚收到一封电报,说我那可怜的朋友梁勉仁病情又重起来了。他们好像认为我应该去陪陪他。(和杰克交换眼色)

巴夫人:真是奇怪。这位梁勉仁先生的身体似乎坏得离奇。

亚吉能:是呀;可怜这梁勉仁,真是个难缠的病人。

巴夫人:嗯,我说阿吉呀,这位梁勉仁先生到底要死要活,到现在也真该下个决心了呀。这问题,还这么三心两意的,简直是胡闹。而且我也绝不赞成新派人士一味地同情病人。这态度,我认为也是病态。无论是什么病,都不应该鼓励别人生下去。健康,是做人的基本责任。这道理,我一直讲给你可怜的姨夫听,可是……从他病情的进展看来,他似乎从来听不进去。要是你能替我求“梁勉仁”先生做做好事,别尽挑星期六来发病,我就感激不尽了,因为我还指望你为我安排音乐节目呢。这是我最后的一次酒会,总要有点什么以助谈兴,尤其是社交季节已到了尾声,大家要讲的话几乎也讲光了;其实嘛许多来宾也没有多少话好讲。

亚吉能:欧姨妈,我可以去跟梁勉仁讲一下,要是他还清醒的话;我想,我可以向您保证他礼拜六就会好转的。音乐节目当然是一大难题。您看,如果音乐弹得好,大家就只顾谈话,弹坏了呢,大家就鸦雀无声。不过我可以把拟好的节目单检查一遍,麻烦您到隔壁来一下。

巴夫人:谢谢你,阿吉,你真周到。(起身跟随亚吉能)我相信,你的节目只要删去几条,就很讨人欢喜了。法国歌我绝对不通融。大家总似乎认为法国歌不正经,一听到唱法国歌,不是大惊,便是大笑:大惊,未免俗气,大笑,那就更糟。可是德文听起来就正正派派;说真的,我也认为德文是正派的语言。关多琳,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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