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应变的急智令人倾倒;血统高贵赢得尊重,甚至敬畏;但是当身处逆境,行动成为当务之急的时候,理智就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达西先生一到伦敦,就迅速找到了伊丽莎白的舅舅嘉丁纳;他早就看出嘉丁纳先生性格坚定,为人可靠,对他钦佩不已。伊丽莎白的丈夫并不是第一次在关键时候为班纳特一家效力;在丽迪稚私奔的那些令人难堪的日子里,多亏比达西年长的嘉丁纳先生头脑冷静,明智果断,与达西妻子的娘家人的偏执和达西本人的虚荣截然不同,达西对此十分欣赏。

确实,达西先生和嘉丁纳先生很快就认识到,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俩应该成为全家的主心骨;班纳特先生只会虚张声势,其实一点都沉不住气,根本别指望他会给予有力的帮助;而腓力普先生本人还和妻子住在哈福德郡,他的心神错乱比他妻子好不了多少。这个家里的担子绝大部分落到了剩下的两个男人的肩上。

达西到达伦敦后的第三个晚上,嘉了纳太太朝他叫道,“有你来帮助我们,达西先生,我们太幸运了。自从丽萃离开浪博恩之后,班纳特姐夫更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说实话,腓力普姐夫从来就派不了什么大用处。不过你,先生,我们可指望着再让我们吃颗定心丸呐。”

“亲爱的嘉丁纳太太,”他动情地答道,“让我们权且希望我能不辜负你对我的力量的信任。我已经说过,我请教过我的律师,结果不鼓舞人心。但是告诉我,嘉丁纳舅舅,”达西转身对着他,“你姐姐是怎么会落到这种窘境的?就算她由于心不在焉而确实从店里拿了花边,谁又能假设她存心想偷呢?那个卖花边头饰的透纳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

“老透纳先生当然了解她,”嘉丁纳先生答道,叹了口气。“但我们说的是小透纳。老透纳去年秋天刚过世,现在的店主是他的儿子,他从小住在伦敦,不认识浪博恩的任何人,浪博恩也没人认识他。”

“但是,亲爱的舅舅,腓力普太太在这一带肯定是很受尊重的。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为她的人品作担保。比方说,威廉·卢卡斯爵士,他常向我们炫耀他对上流社会的热悉程度,而事实也确实差不离。这个小透纳难道会把一个拜谒过圣詹姆士宫的人说的好话当成耳边风吗?这算是什么人呢?”

嘉丁纳先生笑了,但很快又解释说,虽然有许多人为他姐姐说了话,这个人还是固执己见。

“不管是据理力争,还是赔礼求饶,都没用。他要对簿公堂,他说,除非腓力普姐夫能满足他的要求,赔他一千镑。简直恶劣透顶;但是,如果腓力普太太的罪名成立的话,那她就可能没命,至少也得放逐到博坦尼湾,别无其他选择,所以,腓力普姐夫不顾我的劝告,打算答应他的要求。”

“那么我敢说,小透纳就是无赖了。”

“要说这个么,”嘉丁纳太太插话说,“我承认我被搞糊涂了,就在圣诞节前不久,嘉丁纳先生和我去了浪博恩,当时,班纳特太太和我正巧到那家店里去买东西。我看他连量缎带的本事都没有,更别说策划并实施一次讹诈了。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说不定他还有个同谋。”

嘉丁纳先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天哪,天哪,”他格格地笑着说,“你们女人真会加油添醋,大胆想象。你这个关于同谋的念头是从哪里得来的呀?《尤道弗之谜》还是《奥特朗多城堡》?”

若不是达西接过了话茬,嘉丁纳太大准会反唇相讥,因为他们夫妻俩都喜欢争论小说的流行式样,这对他俩来说都是一种很好的消遣。

“尽管这样,”达西说,“腓力普太太的处境仍然十分尴尬。如果是为了一种高尚的目的,这笔钱自然可以筹到,这是不消说的。但现在并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不能——不,我们不愿——答应一个这么无耻的要求。既然你姐姐是无辜的,正义要求她拒绝这个要求。”

“我的想法跟你完全一样,先生,”嘉丁纳先生赞同地说。“腓力昔先生不必为不属于他妻子的罪行付出代价。正义是不,能用钱来交换的。”但是他随即又叹气道,“我们只祈求我姐姐付出的代价不要比钱珍贵。”

为了不让妻子对她姨妈的事情焦虑,第二天早晨达西在给伊丽莎白写信时,措辞十分谨慎,一个字都没提嘉丁纳先生的担心。但是他的妻子一眼便能从那些强作高兴的字里行间看出真正的凶兆。

这些天来她一直感到很沮丧。丈夫不在身边,她本人突然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她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独自一人忍受着邻居们那些令人难堪的同情。尤其是蒙塔古太太,她认为班纳特一家的未来就此完蛋了,却也来表示关心;斯坦顿女士得益非浅地指出:考虑到那户人家的过去,一个新的丑闻丝毫也不令人惊奇;像以往一样讲究实际的埃德华·斯坦顿爵士提供了一个仁慈的建议:达西太太必须立即与如此不幸的根源脱离一切关系。

至于杰弗里爵士,他对这件事的判断显然没有改变:不管伊丽莎白如何悲伤,他始终一声不吭。从其他人那里也得不到什么帮助。吉英近来身体不太好,她母亲提供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资助全都用来让她安全地产下一位继承人,继承佩勒姆府和它那万分幸运地属于非限嗣继承的财产。吉蒂和曼丽的情况依然未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至于丽迪雅和她的丈夫,最值得称道的是他们离开了。乔治安娜坚决站在伊丽莎白这一边;但是,鉴于她的忠心主要强烈地表现在粗鲁地对待邻居上,这样的支持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就难说了。事实上,伊丽莎白完全是孤家寡人。

读着丈夫的信,她无法制止自己的眼泪,好在起居室里就她一人,她便放纵了自己的情感,宣泄了几分钟。她家里引起的麻烦难道就没个完结的时候吗?

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她抬起头来,连忙擦干眼泪,振作起来,准备听仆人通报任何一位新的来访者的姓名。但仆人们没有出现,而是那位建筑师,詹姆斯·利·厍珀。

小伙子看出她不高兴,便站在门口起踌躇,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进去;但紧接着,关心战省胜了犹豫,他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病了,”他极其亲切地说。“我去叫你的女佣来吧;要不要来杯酒?或者,”这时他清醒过来,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也许我这样闯进来太冒昧下。”

“恰恰相反,请待一会儿,”她说。“我没病,谢谢你。但是我的家里屡遭不幸,这一点也瞒不过你。我刚收到达西先生寄来的信,他的消息丝毫不让人高兴。”

利·库珀先生是否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体现出他的关心。“你肯定吗?”他追问道,“你的脸色很苍白。”

“很旨定,”她回答说,为终于得到感情上的真正的温暖而感激,一刻也不停地又哭了起来。他带着同情默默地看着她,当她的泪水终于止住后,她便将这件不奉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了这个有点儿特别的小伙子。

他仔细地听着,几乎没说话。等她说完后,他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这个小透纳,”他说,“你说是在伦敦长大的?那你必须恕我直说,我无法对你说的这件事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别误会我,我并不是暗示你的姨妈确实犯了这个罪。相反,我肯定她没犯,因为我已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讹诈了。达西太太,英国变样了,在我从事我的职业的过程中,我看到处都发生了变化。许多变化是值得称道的,但也有许多让人深感遗憾。在这个案子上,亲爱的太太,应该成为被告的是伦敦,而不是你的姨妈。伦敦潜伏着贪婪,还有耻辱。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一个纯朴的乡下小伙子——就这么一个小伙子,十有八九,像这个小透纳一样——来到伦敦的街上,结果交上了坏朋友,很快就抛弃了宗教上或道德上所有的行为规范。然后,当他回到一个这么纯朴的小镇,比如说麦里屯,谁知道他有什么不想试着干一干的呢?我常常亲眼看到乡下人成为城里人玩弄的那些鬼把戏的牺牲品。”

他的话让伊丽莎白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不是说,先生,像我姨妈这样的罪名,你以前也听说过?请告诉我,结果怎么样?”

“两次,我记得很清楚,”他回答说。“一次是在多塞特,一次就在哈维克府附近。事情跟你姨妈的案子没什么两样,当然,细节不同。哈维克府那件案子解决了;不过,多塞特那件事么,嗯……”他自己把话岔开了去,“达西先生和你舅舅在伦敦肯定有最好的律师。’

他的口气很温和,但是他的话都让伊丽莎白发抖。“你是说,“她说,“至少在一件案子中,被告搭上了性命。”

“放宽心,达西太太,”他连忙说。“我敢肯定,你的丈夫绝对不会允许达西的家里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对待。”

伊丽莎白真想从他的话里咀嚼出让她高兴的味儿来,但是做不到。不管他怎样试图让她宽心,事实是,恰恰就有像她姨妈这样的另一个人,确实被送上了绞架。但是,他所说的类似的侮辱曾经落在别的无辜者身上这个信息又不能不引起她的关注。这样的话,她的姨妈就不是孤独一个人遭到耻辱,她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伊丽莎白没有想到,她那些最世俗的邻居们也没想到,这样的罪行还挺普遍的。是利·库珀先生,这位毫不做作的青年人使她茅塞顿开。尽管她忧心忡忡,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则陡然升值。

“你告诉我的事情也许会特别有意义,”她说,当即断定和这位同伴在一起她不必拘泥礼节。“我必须毫不耽搁地通知达西先生。请你原谅,我失陪了。”

但是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乔治安娜冲了进来,撞上了他们,她满腔通红,看都没朝自己周围看上一眼,就说;“亲爱的伊丽莎白,你能放我两个星期的假吗?”她叫道,“今天早上我接到姨妈的邀请,要我到罗新斯去看她,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我觉得,如果不接受她的好意邀请,那就未免太失礼了。当然啦,亲爱的嫂子,如果此时此刻你一点都少不了我的服侍的话,任什么也别想把我从你身边拉开。但是,如果你放得开我的话,我真想去,因为春天里的肯特美极了。亲爱的伊丽莎白,请说我可以去。”

伊丽莎白对于英俊的海伍德上尉辞别前她的小姑与他之间的交流并投有视而不见。现在,看着乔治安娜的兴奋劲儿,她一定纳闷,罗新斯那特别的魅力到底在于她有机会向姨妈显示她有礼貌呢,还是在于肯特乡村的美丽,抑或是在于她会在那里找到的伙伴。尽管脑子里出现了这么多念头,她的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她把目光投向她的新朋友。但这会儿詹姆斯·利·库珀已经走开,正专心致志地察看壁炉的石造部分,从他那半边脸上的表情可以明白无误地看出,他心里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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