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苔琳夫人以这种堪称楷模的决心,坚持尽快离开德比郡。舞会后的那个早晨,她天一破晓就叫醒了杰弗里爵士的全家为她的辞行做好准备。尽管海伍德上尉对米傅兰春天的美景赞不绝口,流连忘返,尽管她本人还邀请米德尔顿夫妇那天晚上来杰弗里爵士家进餐,尽管安妮被剥夺了睡眠之后那难受的脸色连她母亲也看了出来,珈苔琳夫人一刻也不愿耽搁。杰弗里爵士被叫醒后,也不打算使出超常的精力来阻止她,通常情况下,中午之前这位先生是难得这么好说话的,他尽可能客气而又简单地告了别,勇敢地忍受着分别的剧烈痛苦,尤为甚者,想到一旦马车的辘辘车轮声消失,他那老一套的单身汉生活又将恢复,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不由得更加悲从中来。
一旦重新置身于罗新斯那熟悉的辉煌之中,女儿便被打发去休息,哈巴狗托比被叫到身旁,珈苔琳夫人发现此时此地正好对她老朋友那种告别方式大声斥责,“杰弗里爵士,”她断言道,“年纪越大越没礼貌了,如果不是我对他比较了解,我简直会从他今天早晨的行为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宁愿孤独。他独身的日子毕竟太久了。海伍德上尉,男人在与女人作伴时才会有最好的表现.否则他们就会郁郁寡欢,古里古怪。亲爱的上尉,留心不要做一个单身汉结束你的一生,男大当婚嘛。我们女人追求婚姻可能更加起劲,但男人们从婚姻中获得的益处更大。”
上尉十二万分地赞成她的话。男人确实够无奈的,完全靠他自己的时候就显得可怜巴巴,没有相当的援助就不能发达,然而,女人虽然比男人脆弱,却自有她们的优越性,如若比相信,只要看看珈苔琳夫人就行,虽然她孤身一人,这些年来,以最富技巧的手段管理着这块大地产。而且,他听说,还管着汉斯福的大半个村子?
就这样,上尉设法把珈苔琳夫人的注意力从一个她喜欢的话题转到她最最喜爱的话题,显示了他并不是没有自酌技巧。在谈论女性的优点时,夫人堪称口若悬河,而说起她的为人时,那她简直就是个演说家了。
“而且,亲爱的上尉,从我守寡起就开始干了。”她表示同意上尉的话。“可怜的刘威斯爵士一撇下我,在我为失去亲人而非常痛苦的时候,我就开始照管起他的财产,检交他生前在管理方面出现的每一个缺陷,将它改正。现在的罗新斯比我不幸的丈夫管理的时候更繁荣。他为他的地产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将它留给了我。一个独身女人,没有爱情的帮助,也可以做成任何事情。”
海伍德上尉高兴地听着这番话,每每露出顿开茅塞的神情。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一点也不含糊,而且还会一直保持下去,让夫人说个够,但是,算他走运,一位男仆通报有客人来访,免了他那份罪。来者是汉斯福的教区长威廉·柯林斯先生,他带着新上任的助理牧师塞缪尔·比斯利先生来见夫人。
上尉初次光临的时候,柯林斯先生就有幸与他结识,他从上尉身上看出堪与自己媲美的情感。现在两人热情地互致问候,又为这么快就再次见面而高兴;柯林斯先生毫不耽搁地絮叨起夫人不在时汉斯福所遭受的种种不幸:老母猪产下了一窝僵猪崽,苹果园被暴风雨摧毁,翻倒的马车使他最好的鸣钟人失去了右臂。
“最后那件倒霉事,”他愁眉苦脸地摇着头说,“是最不幸的,因为,如果肉煮过了头或者苹果不熟,也许会伤害我们的消化功能,但是被剥夺鸣钟人带给我们的那种无邪的快乐则是十足的痛苦。”
夫人听了有关她地产上的倒霉事儿却很舒服。“这情况确实让人遗憾,”她精力充沛地应和说。“你瞧,海伍德上尉,我离开才两个星期,就出现了这么乱七八糟的情况。刘威斯爵士每年都可以离开罗新斯一连几个月也不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想起这一点她兴奋起来,径直把注意力转向她的教区长。“你本人,柯林斯先生,”她宣称,“我注意到,看上去怪不精神的,敢情是我们分手之后你把头发给理了吧?这式样不适合你。”
柯林斯先生确实理过了发,式样奇怪极了,谁都会注意到,虽然大多数人出于礼仪不会发表意见。这件事再次证明了他的女施主的善于观察,他为此而暗自狂喜。
“夫人,”他欣喜地附和道,“这全怪我没有听从你的忠告,你一定记得,你曾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不要雇用可怜的佩普罗的儿子,因为你注意到,作为一个理发师,他的眼睛靠得太近。但是,当你不在的时候,我的夏绿蒂催促我可怜可怜那个小伙子,可怜可怜他失父之痛,使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也就不好再拒绝了;这会儿你看见的就是结果.我以后找理发师一定要先把佩普罗儿子的跟距跟他的比较一下。”
柯林斯先生这种敬重有加的态度和池难看的外表让珈苔琳夫人火灭气消,这会儿她把注意力转向了他的同伴身上:这是一个相貌干平但透着敏捷的年轻人,他正略显惊讶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这位将是我的助理牧师,”她说,突然在椅子里转身审视着他。“过来,先生,别那么缩在角落里。我受不了缩头缩脑的人。”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我是塞缪尔·比斯利,夫人,”他说。“一个星期前刚到,期望着能为夫人和教区效力。我绝不是缩头缩脑,因为我跟你一样讨厌缩头缩脑。我只是遵照一般的礼仪,等待着在合适的时候被介绍给夫人。”
如果有哪位旁观者费心观察一下,在比斯利讲这番话的时候柯林斯先生的表情,他就会发现柯林斯先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变得很快。这位汉斯福的教区长以前可从没听见过有谁这样跟珈苔琳夫人讲话的。但是那里没有旁观者,比斯利先生睁大着眼睛看着夫人,海伍德上尉用眼睛余光瞅着夫人,而夫人则凝视着这位年轻的助理牧师。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连哈巴狗托比也觉得还是躲到桌干底下去为妙。
但是,夫人透过她那审视的眼镜彻底地研究了他一番之后,只是说道:“我从你的话里,比斯利先生,听出一种不是当地人的口音,在这种事情上我是从来不会搞错的。我猜你是爱尔兰人。”
“爱尔兰!”比斯利气咻咻地叫道,“当然不是。你说我不是南方人,这是对的。但我不是爱尔兰人,我是约克郡人,那里的人信仰待人以诚,说起话来像你在文明世界的任何地方所能发现的一样坦率。”
柯林斯先生哼出了声音。
“我明白,柯林斯先生,”珈苔琳夫人说,从比斯利转向了她那位受到困扰的教区长,“我对你说过要当心你的日常饮食,可是柯林斯太大总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少吃—点烤肉,我提醒过她,睡觉前喝一点温酒,你很快就会受益。你瞧,比斯利先生,我没说错: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我告诫过你,我从来不会搞错。”她为自己在微不足道的部分上估计精确而欣喜,对于在整件事情上造成的巨大错误则视若无睹。她又将注意力转到教区里更为重要的事情上去。
“我希望你,比斯利先生.”她毫不耽搁地继续说,“能够在你的前任做得不够之处协助柯林斯先生。当然罗,我指的是那些狗的悲惨处境。”
比斯利先生,一个理解力不差的年轻人却无法掩饰的困惑。
“狗,夫人?狗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狗,先生,”她不耐烦地回答说。“当我们作星期天屉祷时,那些狗侵犯我们的教堂,搞得我们不胜其烦。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它们一刻不停地狂吠低泣,扰乱了祷告时的宁静,尤其是让我的托比心烦意乱。你的首要责任,比斯利先生,就是要将那些狗赶出汉斯福教区的教堂。”
比斯利高大的身躯俯瞰着珈苔琳夫人。然而,听完这些奇怪的话,他也只是欠一欠身子,说自己在这方面缺乏实践,但他愿意尽力为夫人效劳。
“但愿如此吧,”夫人亲切地回答说.“与老伍德索普相比,你至少占有年轻的优势。他变得非常虚弱,简直无法拎着狗夹子去夹狗。你,从你的表情来看,在这方面不会有什么困难。”她气都没喘就提出了下一个要求。“你对音乐精通吗?”
“简直是一窍不通,”助理牧师坦率地回答说。“我请过最好的老师,但是就连他们也无法让我毫无音乐细胞的耳朵有所长进。”
他这样恬不知耻地承认自己缺乏这么重要的宗教天赋,夫人勃然大怒。
“没有耳朵,”她叫道,“怎么回事,柯林斯,你给汉斯福找来个什么样的人啊?你难道忘了教堂管弦乐队特别需要一个双簧管手吗?可你却给我们找来个聋子!”
这样一种劈头盖脸而来的斥责让一个再无脸面的人也会无法忍受;但是比斯利先生却依然沉得住气。
“夫人,”他冷冷地回答说,“你要找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职业要求他尽其可能地为他的社区里的人谋利益。对任何神职人员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为社区效力更珍贵的了。为此,我同意去用狗夹子夹狗;如果需要的话,我甚至愿意扫教堂的地板,但是我现在通知你,向我提出任何有关音乐方面的要求都是没有用处的,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如果我能满足你这方面的要求,我会满足的;但我没有这个能力,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这番话恰似惊雷在这房间里炸响。珈苔琳夫人是不习惯她的意见受到辩驳的,这位约克郡人开诚布公的话对她完全是一种冒犯。别人也许会感染到这个年轻人开门见山的话中隐含的诚意;别人会不计较这番话中缺乏奉承;但是珈苔琳夫人可不同,对她来说,这番话是给她过于敏感的本性上施加的—个重负。总之,她受到了侮辱。
她站直了身子。柯林斯先生退到了一边,海伍德上尉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
“说到效力嘛,”她说,“我们走着瞧。但是丑话说在头里,我是受不得侮辱的。有一回,一个客厅侍女刚做了一个星期,我就不得不叫她卷了铺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且,她是约克郡人。”
这次交谈是由她而不是由比斯利结束的,珈苔琳夫人感到满足,这才得以把注意力从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身上移开,转到她的女儿安妮身上;安妮刚刚走进房间,在其他人看来,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在她母亲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光彩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