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对自己早年的不幸遭遇——她对那个无耻之徒韦翰的迷恋几乎导致了灾难——以及她哥哥为此痛心难受的情形从未遗忘过。现在,这原本就投怎么褪色的记忆,又被伊丽莎白近日的不幸重新清晰地勾起。杰弗里爵士离开彭伯里时的态度使她心慌意乱。教父对班纳特家的困境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的严厉态度,以及他告别时的匆忙草率,弄得她不但茫然失措而且惊恐不已。她很清楚哥哥对她年轻时的那桩鲁莽行为一直守口如瓶,甚至对他这位亲密的朋友也没有透露过。假如杰弗里爵士猜到她本人也曾卷入过一件铤而走险的丑事,他不知会怎样地瞧不起她!
班纳特老夫妇的来访,以及因此而引起的风波,使她简直没有机会和伊丽莎白做一次单独谈话。直到过了好几天后,她俩结伴去佩勒姆府回拜班纳特夫妇时才有了机会。达西原来打算陪她们一起去,可后来又恳请她们谅解,说自己因为彭伯里还有些事要照料,不能去了。两个人同意了他的请求,并且都在私下里松了口气;乔治安娜是因为能推心置腹地和嫂子谈话,而伊丽莎白虽然知道丈夫对自己一片深情,忠心耿耿,但是在客厅里他简直就是个累赘。因此,两人在没有旁人陪同的情形下,心满意足地开始了旅行。
彭伯里刚刚在她们的视野中消失,乔治安娜就开口说:“我几乎不敢跟你这么说,亲爱的伊丽莎白,你看上去竟和平到她们俩在家庭教养方面的不同。此外,达西小姐第一次表露出来的这种骄傲,不能不使她回想起以前同另一个固执己见的人打交道的情况,那个人就是乔治安娜的哥哥。在他们两人的说话口气中,都有那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任凭什么都不能推翻,靠班纳持家的人仅仅用玩笑话使其动摇是不可能的。她现在也不想作此尝试。因而她用一种还算严肃的口吻说:
“你真是很聪敏,亲爱的。我现在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不必担心,在你们家好名声的庇护下,会有极好的运气,我将会信心十足地昂起头。”于是双方对这次谈话都感到欢欣鼓舞。就在这时,两人看到了前方佩勒姆府的宝塔。
彬格莱太太已经站在门口迎候,她的两个妹妹,吉蒂和曼丽也出来和她一起欢迎客人.她们亲热地互致问候。吉英十分欣喜达西小姐前来拜望她的父母。
“虽然,”她说,“目前的情况使我们全家不太愉快.可是乔治安娜,你永远是我们欢迎的客人。伊丽莎白,妈妈和爸爸正在客厅里等你。”
“欢迎,十分欢迎,”她的丈夫大声嚷道,他带着几条狗刚从马厩返回。“我敢说,吉蒂和曼丽已经受够了一整天谈论那些严肃的话题,乔治安娜,谢谢你发善心暗她们在花园里散散步,谈些轻松散心的事情。毫无疑问,你们当中至少会有一位打算把自己的帽子装饰得更漂亮些吧?”
乔治安娜并非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今天早上,正是凭着要给予帮助的满腔热诚她才来到佩勒姆府,她原先设想自己能担任比较英雄气概的角色,而不是陪两个和她同龄的姑娘舒适地闲谈。再则,吉蒂和曼丽唐突的言行也使她胆颤心惊。然而,近十五个小时以来,两位年轻的班纳特小姐除了自日里一模一样。但我又忍不住怀疑,你那样精神焕发的外表并不是因为你的个性如此,而是因为你在努力克制。想到你们家现在的困境,亲爱的嫂子,我心里很难受,我真心真意地盼望能做些对你们有用的事,不管是怎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难道完全没有我可以干的吗?”
伊丽莎白虽然很怀疑这个年轻姑娘究竟能提出什么好办法来挽回局势,但是对她的坚定态度十分感激。“只须保持信心,”她微笑着说,“那就是你或我能够做的。达西先生已经写信给我姨夫腓力普,准备一有时间立刻就动身去哈福德郡,然后再到伦敦找他的律师商量。其余的事就得看将来了。德比郡社交圈子里的人会如何评论我们,我无法知道。但是不管我们的邻居会说些什么——我确信他们会大大地摇唇鼓舌一番一一我只希望你和我继续保持充足的勇气。不过你教父对我们的关心——我至今仍怀着一些希望,期待能得到他的关心——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完全改变。”说到这里她突然缄口不言,似乎她的勇气已全然消失。
乔治安娜觉察到伊丽莎白的信心开始动摇,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集于一身的端庄娴雅此时展露无遗,“我不能,”她带着一种伊丽莎白以前从未见过的愤慨声称,“对我的教父说三道四。但是至于德比郡我们社交圈子里的意见,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向你保证,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亲爱的伊丽莎白,我们毕竟就是我们。你不该怀疑家庭背景的重要性。”
伊丽莎白忍住丁笑声.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更深地体会己家里人,未曾见到一个外人,这会儿眼看有人作伴自然大喜过望,她们立即起劲地顿着她走进花园,一边走一边说话。
“哦,达西小姐,”吉蒂一点儿不耽搁地开口说,“你的舞会实在太棒了!我发誓,我没跳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五分钟。弗兰克·米德尔顿宣称他被我完全拖垮了。天哪,他多可笑!我参加过许多舞会,达西小姐,有六个到八个之多;但是我有把握说,你的舞会最光彩夺目。”
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乔治安娜对这番赞美还是很高兴。她的舞会为大家提供了欢快娱乐,这点她早已料到,但是像伊丽莎白的妹妹这样市侩气的人也满口赞许。不能不使她心中感到满足。
“确实,”她鼓起勇气回答,“我可以肯定,你们的到场也极好地为舞会增添了欢乐气氛.”
吉蒂格格笑着直晃脑袋。“任何舞会的成功,”她说,“主要取决于参加者的精神状态。只要有我在场,达西小姐,”(现出一种自信的样子)“你就不用担忧会出现单凋沉闷的场面。”
接下来是一会儿沉默。乔治安娜几平不知该如何回答。曼丽觉得良好舞伴关系之类的话题无足轻重,没有什么可说的,因此也缄口不言。但是吉蒂还要接着往下说。
“告诉我,达西小姐,”她嚷道,“你自己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这么多英俊的小伙子围在你身边,你一定有多得不得了的追求者吧?”乔治安娜没有回答,把脸转往别的方向。“哦,说吧,达西小姐,你可以对我们吐露实情,因为我们毕竟就跟亲姐妹差不多,是吗?”乔治安娜轻轻低语了几句,别人听不清她说什么,不过,纵使这些话声音很轻,她声调里的某种东西却使吉蒂安静了下来。
就这样她们继续在花园里绕行,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她们转了个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珈罗琳·彬格莱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陪伴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人,他正是托马斯·海伍德上尉。
两人正很亲密地说着话.好像还笑着什么;但是一发觉有旁人出现,便立刻停止了谈话,海伍德上尉迅即走上前来向她们致礼。“多么幸运啊,”他说,“遇上了如此迷人的一行人。”说着把睑转向他的同伴特意添了一句,“是吗,彬格莱小姐?”接着,又将全部的注意力马上投向达西小姐,情绪高昂地说:“彬格莱小姐仁慈地履行了她的诺言,向我一一介绍了附近的美丽风光,你们德比郡的景色能多么强烈地引动人的感伤情怀啊,那些洞窟能唤起最感人的哀愁,小路边那一所所破损的茅舍,奇异地勾起我几乎不能遏制的苍凉感。达西小姐,我肯定,你对此地每一个幽深偏僻的角落必定都了如指掌,因为你有幸在德比郡的这块地方长大。”
乔治安娜心乱如麻。确实,她断言自己对这位年轻人的殷勤是无动于衷的,假如这是她的真实感情,那么她就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和另一个人亲切相处时.她心中竟会这般激动不安。上尉尽管显得和平常一样活泼,可是却能瞧出来他实际上很尴尬。注意到这一点,乔治安娜很快就相信:她的任何窘迫之感都是为了他的缘故,而并非为了自己。她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感情再次跌入迷恋的陷阱。既然如此,就没有理由产生妒意。于是在一个很短的停顿之后,她就能表现出毫不做作的友好态度了。
她回答他时几乎没有脸红,“对于这一带的乡村,我只不过勉强够得上熟悉而已,不能替自己吹嘘什么。说来令人惋惜·我恐怕自己对佩勒姆府的许多好景致都知之甚少。”
彬格莱小姐到此时一直没什么话可说,现在有所触动便开了腔:“据我所知,达西小姐向来偏爱与书作伴,有远近闻名的彭伯里图书室听任她尽情享用,我猜想,她难得会纵容自己去作一些没有意义的消遣。是这样吗,亲爱的乔治安娜?”
“你太捧我了,彬格莱小姐.”她答道,“我倒希望是如此。不过,我非常热爱清晨到户外去散步和漫游,而且,我不敢自认为自己的阅读完全带有很认真的目的,我读书,坦白地说,主要是为了娱乐而不是为了得到指导。”
“然而,”彬格莱小姐脸上挂着微笑坚持道,“你花了许多时间读书,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你必然会被看成一个学者。”
曼丽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认真的学习,”她叫道.“完全不是你们谈论的那回事。单单看书并不说明获得了学问,所谓认真的学习,必须表现为一个人极其用心地投入阅读直至损坏了视力为止。我就习惯在读书的时候殚智竭力,所以,正像你们看到的,我的眼睛全坏了。没有哪一个双目明亮的人能够声称自己学有所得。”
这群人中根本没有谁去搭她的话,他们一起转身返回佩勒姆府,彬格莱小姐很愿意挽着海伍德上尉的胳臂走,但是当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时,他设法摆脱了她,跟乔治安娜走到一块去。
“发现你在这里真是令人惊喜,”他压低嗓音说,“如果我早知道的话,今天早上我出门时的心情就会愉快得多。”
乔治安娜尽管决心坚定,但也禁不住被他这种语调弄得心跳不已,然而,她是不可动摇的;何况,上尉和彬格莱小姐曾经显得异乎寻常地亲热。
“是吗,“她说,表情很冷淡.“不过片刻之前,你似乎正喜气洋洋呢。”
“哦,达西小姐,”他叹了一口气争辩道:“要是你能了解我在坦然的谈吐下掩藏的真实内心就好了。实际情况是,许多社交场合都使我非常紧张。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尤其像我这样经常被扔进陌生人中间的男人,是不允许显得过于踌躇胆怯的。我的举止或许使人产生误解,但是相信我,我的性格很不适合欢乐的社会交际,那种场合使我很痛苦,以致……我说得太多。”
他们已渐渐走近马车道,乔治安娜还未来得及完全静下心来答话,他们就看见一辆马车绕过门柱,驶到了大门口的通道上。
“好奇怪,”刚刚和他们走到一起的吉蒂嚷着.“看上去很像是丽迪雅的马车,对吗,曼丽?不过,这又不可能,因为她要到周末才能来。”
就在他们这样张望时,马车在大门口戛然停下。乔治安娜顿时感到羞辱难当,因为从马车上走下的正是丽迪雅,陪伴在她身旁的是她的丈夫乔治·韦翰中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