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对这幢房子另一头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晓。彭伯里的图书室已经搬到远离会客厅的地方,并且当初也是按照安静的要求设计的;房间里静寂无声,壁炉里的火苗活泼地跳动着,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小时,内心完全沉醉于波澜起伏的感情活动中,只有当一个人全身心的需求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满足之后,才会达到这种境界。

确实,她被诗人司各脱吸引得如痴如醉,完全疏忽了佩勒姆府客人抵达的时间。这种情形在她身上倒并不罕见,很久以来她就学会在一人独处时与书中那些人物相伴,并且从中汲取乐趣。年轻小姐表现得这么刻苦用功是不符合潮流的,她的姨母珈苔琳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这样做的危险性:她很可能在客厅里跟人聊天时露出不合适的谈吐。但是实际上,对乔治安娜来说,坐在宁静、舒适的房间里阅读心爱的诗人的作品是最开心的事,她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早晨能比这样过得更愉快。

因此,当沉重的桃花心木房门被人吱嘎一声推开,一阵果断的脚步声宣布另一个人的到来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由于太突兀地从全神贯注中回过神来,她大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来人是詹姆斯·利·库珀.

“看来我总是弄得你不安宁,达西小姐,话,这位绅士快速地转身离去。”他说,“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恶意,我到这儿来只不过是查阅一下小教堂的早期设计图,我刚到彭伯里时,你哥哥给我看过。我保证,我只必要地逗留一会儿,决不会多打搅你的安静独处。”

乔治安娜由吃惊转而变为友好。“应该是我向你道歉,”她说,精神上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我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玛密恩》上,简直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笑着朝她坐的地方走近了些,“难道司各脱的诗能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他问,“如此多愁善感的小姐也谈论这样罗曼蒂克的诗。我承认他值得钦佩,但是对我来说,却更愿意在闲暇时间与他的同乡、诗人彭斯一起度过。你对他的作品熟悉吗?”

“诗人彭斯!”乔治安娜说着就红了脸。“我几乎不指望哥哥会把名声这么糟糕的人介绍进图书室。”

“达西先生的谨慎小心值得称道。”他立刻回答说,“然而我却以为不妨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可以这样认为,对—‘个人的诗歌不必像对他的个性那样进行评说,而且诗人的真正禀赋总是蕴藏在他的诗歌中。”接着他又很热心地对这个话题进行补充:“这种禀赋并不仅仅局限在他的爱情诗歌中。假如你试着读一读他的一些更有份量的作品,譬如说《不管那一套》,我不相信你会不受感动。如果你对司各脱都这样钦佩,达西小姐,那么彭斯不知会怎样深深地打动你呢。”

乔治安娜只有惊愕的份儿,像海伍德上尉那样引用拜伦的诗,是既令人恼快又合适得体的,而这个年轻人却来推荐声名狼藉之辈的著作,而且是用一种施恩于人的神气!

“这样看来.先生,你本人的阅读范围必定非常广泛,”她回击道,“你的博学多才当然使我感到惊奇。或许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拥有一座属于个人的大图书馆?”

他立即朝后退去。“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他说,“我的父亲虽然很受人尊敬,但远非那么富有,不过他非常爱书,并且尽其所能关怀着我的需求。达西小姐,我从未在彭伯里图书室这样彩绘的天花板下受过教育‘但是要论该读什幺和怎样读,在我们那里从来不乏应有的指导。”说完他便站起身,把一大堆从书架上取下的草图理好拿在手中,突然转身朝门口走去。

乔治安娜不由一愣,看样子她的话真的冒犯了他,他的话真的冒犯了他,他的语气和动作都表露了这一点。在此之前,他总是以随和的性情或是直率的打趣方式对待她的善意攻击。她的初衷其实只是想对他那种过于自以为是的表现、在每个话题上都确信自己比别人高明的态度进行温和的批评。可现在,她把他惹恼了,她开始为自己的专横感到惭愧,这尤其是因为她在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了——她姨母珈苔琳·德·包尔夫人的可怕腔调。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因此变得有点慌乱,“利—库珀先生,我请求你不要误会我。我说错话或许只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没想冒犯你,可是我只熟悉作为建筑师的你,不断听到你用权威的口吻谈沦范围广泛的各种问题,真把我弄糊涂了。请让我们一起走吧,我亲爱的嫂子的家里人正等着我,他们刚从哈福德郡来。”

重又恢复了镇定的利—库珀只好答应带她去大客厅。他们走下了橡木楼梯,又穿过了楼梯千台,一路上默不作声;假如这位年轻男士能够一直不说话,兴许他们会保持沉默走完整条北面回廊,但是利—库珀先生既有好脾性,又喜欢说话,因此他无法做到沉默,于是,他转而谈起自己的一些观察,他知道这个话题基本上是比较安全可靠的。他提到彭伯里小教堂的理想比例,读起用当地的雪花石膏做圣坛背壁不失为一种高明的见识,以及教堂里的刀工精美的椴木雕刻。乔治安娜注意到他的情绪已经变好,便以女性最愉悦动人的态度报答了他,始终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往前走,最后一直走到了房子的另一头,碰巧遇见达西和杰弗里爵士正从客厅里走出来。当他们走近时,乔治安娜看出她哥哥和教父似乎都因为什么事情而烦恼,她顿时感到非常不安。

“亲爱的伯父,”她喊道,“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还没跟你好好说会儿话呢。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了一眼哥哥,希望他能说明老人不愉快的原因。

但是杰弗里爵士先开了口,“我的孩子,不要这么惊慌,”他说。“我不幸在最不适宜的时刻前来结识你哥哥的新亲戚。”接着他定睛凝视着她,加重语气继续说道,“要留神哪,乔治安娜,缔结婚姻时要慎重选择。一桩与你地位不相称的婚姻只会导致不幸,并且最后使你蒙受羞辱。”

“我恳求你,亲爱的爵士,”达酉惊恐地插话说,“不要就这样告辞。你只要想一想,在生活中不论我们的所作所为多么无可指摘,我们谁也无法完全避免遭受不公正的控告。我避免不了,甚至你,你本人也避免不了。”

乔治安娜从未目睹过她哥哥和他的老朋友这样谈话,也从未见过杰弗里爵土表情这么严厉,态度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哥哥在他面前显得这样狼狈窘迫这还是头一回。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这样呢?

“天哪,”她喊道,此刻她真正感觉到沮丧,“请立即告诉我,你们在谈什么?谁被控告了?蒙受什么羞辱?亲爱的伯父,你为什么表情这样严厉?”

两位男士没有回答,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达西接着把目光投向利·库珀,这个年轻人马上便说自己在花坛那边还有些事要料理,简捷地致礼后就寓开了。

“存心对你隐瞒并没有什么益处,乔治安娜,”达西等利·库珀走开就说道,“班纳特夫妇从哈福德郡带来了不幸的消息。”他用低沉的声调仓促地向她描述了事件的经过。“我恐怕,”末了他摇着头说,“无论结果如何——我坚信腓力普太太是清白无罪的——邻里街坊中总会有一些可憎的闲言碎语,这会使伊丽莎白十分痛苦。我们目前该做的是,亲爱的乔治安娜,在她遇到这种不幸时给予她安慰。”

“哦,我可怜的嫂子,”乔治安娜叫道,“她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受呢。我真为她难过,可是告诉我,哥哥,有什么方法可以挽回这种局面?我们应当毫不耽搁地赶快行动!”

杰弗里爵士听着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这时他觉得必须加以干涉了,“恰恰相反,亲爱的孩子们,”他用倨傲的口吻说道,“我们必须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离这桩丑闻可悲的祸根越远越好.亨利,你的姨母珈苔琳早就警告过你,叫你不要和社会地位与你不同的家庭联姻;你看,现在这就是后果!如此违背习俗和体面必定导致悲哀的结局。乔治安娜,作为深爱你的教父,为了你的将来我必须劝你注意这桩难堪的事件,并且引以为戒。”

说完这些话,这位绅士快速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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