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的苦恼简直无以复加。今天跑到佩勒姆府来是多大的失误!在花园里撞见海伍德上尉和彬格莱小姐已经使她心思烦乱,而现在马上又要经受与这个男人见面的痛楚,正是他一手造成了她早年的愚蠢行为和耻辱!

她的双颊涨得通红,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唯恐被所有的在场者看出自己的窘迫。她不是得到过确切的保证吗,说伊丽莎白的小妹妹和她的丈夫这几天不会来,即使来的话,她也不会碰到他?可是现在,她却要迫于礼节去和他打招呼,彼此说上一通轻松愉快的话,装出善意的样子对待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想到这里,她剩余的一点勇气全没了。虽说她心里很有把握,知道这群人里没有谁会了解他们过去的关系,但她的苦恼还是越来越厉害。

当吉蒂和曼丽急匆匆地朝她们妹妹的马车跑去时,乔治安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期望自己能恢复镇定。彬格莱小姐却恰恰相反,瞧见这两个新到的客人满心欢喜。名声败坏的韦翰加上班纳特先生和太太,肯定能为她提供不少消遣;照她看来,她哥哥那温馨亲切的家里就很可怜地缺少这种消遣。

她叫道:“嘿,亲爱的海伍德上尉,你看,又来了受欢迎的新客人。好了,我们俩可以从我哥哥这些新亲戚的优雅举止中获得许多乐趣,尤其是正朝门口走去的白利屯的这一对。”

但是海伍德上尉注意到乔治安娜脸色苍白的样子,没有接她的话,却伸出手臂给乔治安娜,领着她朝房屋走去。

“你不舒服?”他问道,显得很吃惊,“我必须把彬格莱太太和达西太太找来帮助你。”说着他就急匆匆地朝前跑去执行这个使命。

然而,乔治安娜无法再躲避了。当她放慢脚步走近大门口时,中尉和他的妻子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而且转瞬间他们就面对面了。

韦翰太太的喜悦难以自持:“哦,亲爱的达酉小姐!”她高声叫道,“你肯定就是乔治安娜·达西,你长得和我姐夫达西多么相像,我叫你乔治安娜,可以吗?我们整整提前了三天到这里。我是情愿再等等的。可是韦翰先生决意要动身。他说‘和德比郡再多分开一分钟我都不能忍受了,’你瞧,他是对的,我们现在就来了。你在这里迎接我们,过来,亲爱的妹妹,把你的手给我。”

乔治安娜不由朝后退缩;但是韦翰太太的热情洋溢仅仅是个前奏,尾随其后的情景使人更加难以招架,这回是绅士本人开了口:

“我们分别已经有好几年了,达西小姐,”他打断妻子的话,用一种亲密无间的热情口吻说,“记忆中的娇弱女孩出落成这样一个容光焕发的年轻女士,我只能对此变化感到惊讶。对于你的卓越进步我要衷心地表示祝贺。”随后,带着满意的神气环顾了一遍花园继续说:“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呼吸家乡的空气啊。无论我到哪里旅行,我发誓,总是行色匆匆,这样做好处不少。而且,”他狡黠地添上一句,“你能比朋友期望你到达的时间早一点点撞上他们,由此又获得一份快乐。”

乔治安娜刚才以尚说得过去的礼貌成功地应答了韦翰太太的问候;眼下她在信心衰退的状态下试图调动足够的自持力来对付她的丈夫。幸而此时海伍德上尉赶回她的身边,还带了一个男仆来帮助她。

他的出现使她松了口气,她的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至少她想到了要把这对夫妇介绍给他。但是他匆匆打断了她说,“我已经有幸结识了这位绅士,现在,假如你们允许,”他向韦翰太太鞠了一躬,随即领着乔治安娜返身走进屋子,到舒适的客厅去休息。

她对这次援救感激不尽,甚至当上尉扶着她向前走,边上还跟着个男仆时,她就急于把这种心情表达出来。

“海伍德上尉,你的善意帮助使我铭感难忘。虽然我对哥哥嫂嫂家的亲戚从来不想故意简慢,但是我承认,刚才这样脱身很合我的心意,谢谢你帮了我这次忙。”

“为你效劳正是我的快乐,”他说,“不过你在打颤,让我们先不要再说什么,快进客厅里去。”

他的关怀使他在乔治安娜眼里显得比往常更具英雄气概。在她尴尬苦恼的时刻,他的行动是多么迅速,他的理解力又是何等敏锐——他们之间甚至无需借助任何语言。他的这种善解人意击溃了她的决心。海伍德上尉的音容笑貌、优雅谈吐和翩翩举止已经使他具备了完美无缺的魅力,但是今天早上他的体贴照料显示了他还拥有另外的长处,那就是必然引起她更探敬意的骑士风度。

伊丽莎白和吉英看见乔治安娜被人这样扶着进来,脸色又是一片苍白,赶紧跑过来扶她坐下,并把她照料到好转为止。

“亲爱的沫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丽莎白问,“你的脸上血色全无。我说得对吗,亲爱的妈妈?”

就在此时,有人进来通报新客人的到达。乔治安娜身体欠佳的状况便不再是个秘密,至少对达西太太来说是这样。

“亲爱的,”她以最机敏的反应说道,“我确实认为你坐得离壁炉太近,这样不舒服,房间里太闷气,只会使你更加难受。”她用目光为小姑在宽敞的客厅里找寻一处既通风又最僻静的角落,随后便快捷地将她安置到那个远离屋里大多数人的地方。

海伍德上尉因为不愿意离开她,所以就陪着一起去了。这样就形成了相隔一段距离的两群人,一边是讨论着自己家痛苦的班纳特家里人,另一边是用闲聊吸引年轻小姐的上尉,他谈着内容丰富的各种琐事,以期调整她的精神状态。

韦翰先生和太太忙碌地穿梭于众人之间,神态坦然自若,这说明他们一点儿也不疑心自己是否受欢迎。他们也无需有此顾虑。因为班纳特太太见到他们后欢天喜地,一片真情,毫不做作,班纳特先生虽然表情严肃,但还是用礼貌的举止掩藏了内心的感情,使这两个智力迟钝的人一点儿看不出他的真实态度。

照伊丽莎白看来,韦翰太太真是有福气,已经减弱的艳丽风采和有些长进的辨别力并未对她产生多大影响。只见她吵吵闹闹地满房间转,跟人打招呼,高兴地大笑,要求别人赞美她。吉英长胖了吗?爸爸不是太一本正经了吗?瞧吉蒂和曼丽到现在还没嫁出去,而她做主妇却有一年多了,这难道不滑稽可笑吗?

伊丽莎白厌恶地移开视线,但她转过脸的一瞬,恰巧遇上了珈罗琳·彬格莱的目光,她从这双眼睛里读到的含义使她立刻把注意力又转回丽迪雅。她朝小妹妹投去示意的眼色,由于她对换一个较明智的话题已无信心,因此希望至少能阻止这种谈话再继续下去。但是就在这时,班纳特太太开了口:

“哦,我最亲爱的孩子,”她说,“在这种特别的时刻,我所有的女儿都聚在我身边,我是多么福气啊。我最疼爱的丽迪雅,你听说了我们家的不幸吗?”

“天哪,妈妈,听说了,”她回答,“吉蒂在门厅里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再糟糕不过了。我吓坏了,差点儿晕过去。”接着转向她的大姐姐,用最兴高采烈的语调说道:“吉英,瞧这长裙多漂亮,怪了!你难道不羡慕我的裙子吗?瞧这上面的花边,这是我亲爱的韦翰从伦敦带回来的。”

“花边,”班纳特太太哀叹道,“你是在跟我说花边吗?正是花边,别忘了,把你的腓力普姨妈害到那种可悲的境地。花边,我亲爱的女儿们,将要把我们一家毁掉。”说着便泪如泉涌。

“亲爱的腓力普姨妈,”韦翰添嘴说,“想到她被关在哈福德郡监狱,我的心里真是悲痛。而且还指控她是贼!不过我听说,一个女人上了年纪后,行为常常会变得古怪甚至乖僻。可怜的亲爱的女士。”他用一声叹息结束了这番话,转身对着长衣镜欣赏起自己闪亮的长统靴来。

彬格莱太太和她的妹妹一样,对于在外人面前毫不遮掩地述说家里的不幸感到越来越不安。海伍德上尉一直愉快地把全副心思放在跟达西小姐的谈话上,因此几乎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珈罗琳·彬格莱,她的女主人不能不注意到,脸上现出一副比上门作客以来任何时候都要快活的神气。转换话题已成为刻不容缓的事情。

“你对今天早晨的野外漫游感觉如何,彬格莱小姐?”吉英问道,“是不是像计划的那样一路走到村子里去?”

彬格莱小姐对班纳特家受痛苦这样有趣的话题突然被打断很不乐意,但是转而又意识到,这个提问给了她重新与上尉谈话的机会,这可是她五万不能错过的。

“只走到德鲁斯伯里农场那儿,”她说着便转过身子招呼碰巧站在他身旁的韦翰中尉,中尉被她弄得吃了一惊,“来,中尉,请允许我到窗户那边指给你看。”于是挽着他的胳臂,领他从房间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来到海伍德上尉和达西小姐坐着的地方。

“亲爱的乔治安娜,”她一走近他们就立刻开口说,“我多么希望你已经从那场不适中恢复过来。我们并不是经常见到你这样受折磨的。不过,至少值得庆幸的是,你病倒在这洋一群呵护你的人中问,上尉对你的恢复确实起了很好的作用,如果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你的气色或许已红润了不少。”

达西小姐对她的口吻感到吃惊,只得笑了笑,同时指望海伍德上尉能提起一个比较融洽的话题。不料这却招来了更不愉快的结果,因为她那温柔可爱的凝视竟使大胆的韦翰中尉动了心,弄得他又重新想来套亲近。

“达西小姐的可爱气色我以前是很熟悉的,”他话里有话地说,“正如她的其它迷人之处一样。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吗,乔治安娜?”

乔治安娜深感耻辱,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在忍受了所有的那一切之后,她还要默认这种亲昵称呼带给她的侮辱吗?然而海伍德上尉察觉到了她的苦恼,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疾言厉色地对中尉说:

“你太无礼了,先生。”言毕他又转过脸对乔治安娜说:“你嫂嫂讲得对,这里是有点儿闷气,我们到屋子外面去转一圈怎样?”说着他便领着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乔治安娜走了出去。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闪过乔治安娜的脑海:海伍德上尉或许真的不仅赢得了她的注意,而且可能还赢得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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