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真是奇怪,他们不仅制造刑具来惩罚我们所犯的罪孽,而且还领着我们毁掉我们身上美好的、高贵的、仁慈的、爱的东西。要不是出于对你和你家庭的爱与怜悯,我现也就不会在这种可怕的地方哭泣了。

当然,我在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中不仅发现了“命运”,而且还找到了“毁灭”。“毁灭”一直是迅疾地奔跑着的,因为它要到流血的地方去。你通过你父亲成为你所属的那个家族的一员,而与这个家族成员的婚姻是可怕的,与这个家族的成员的友谊是致命的,暴力的手掌或是放到这个家族的成员们自己的生活上,或是放到其他人的生活上。在我们的每一次相遇中,在每一个重大的或表面上微不足道的、你跑来向我寻求帮助或快乐的关口,在并不重要的场合,在从与生活的联系来看就像在光柱里跳舞的尘埃或从树上落下的树叶那样微小的偶然事件中,“毁灭”都会跟踪而至,就像痛苦呼喊的回声或追逐着猎物的野兽的影子一样寸步不离。我们友谊的真正起点,是你在牛津大学时给我写了一封最哀婉动人的信,请求我帮助你摆脱你当时正陷入的一种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可怕的困境,而对一个牛津大学的年轻人来说更是双重可怕的困境。我帮助·了你,最终还因为你把我当做你和乔治·列文斯先生的共同朋友而使我开始失去他的尊敬和友谊——保持了15年的友谊!当我不再能从他那儿获得建议和帮助时,我感到自己被剥夺了生命中一个伟大的保护者。

你曾送给我一首很美的诗,一首属于校园派风格的诗,想得到我的认可。我以一种极大的文学自负给你回了一封信:我把你比做许拉斯、雅辛托斯、琼奎尔、或那喀索斯、或某个伟大的诗神用爱滋养并赋予荣誉的诗人。那封信像是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摘录的一段,只是换成了一种未成年人的腔调,只有那些读过柏拉图的《会饮篇》或理解了希腊大理石雕像表现出的那种美丽的悲哀情绪的精神的人才能理解它。坦率地说,我给你的回信是我在幸福的——尽管是任性的——时刻会写给任何一个年轻优雅的、送给我他自己创作的诗的大学生的那种信,并且相信他有足够的才智或教养来正确解释它那奇异的语句。让我们回顾一下这封信的历史!当然,这封信先到了你手上,接着就传到了你一个令人讨厌的朋友手上,从他手上,又传到一群敲诈者手上,结果被复写多份送到我在伦敦的朋友、正在上演我的剧作的剧院经理手上,人们对它作出各种各样的解释,但无一正确,社会上充斥着各种混乱可笑的谣言,说我不得不为给你写这样一封不名誉的信而付出昂贵的代价:结果这种议论成了你父亲对我进行最恶毒的攻击的基础。在法庭上,我出示了这封信的原件,想让人们看看这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但被你父亲的律师视做一种企图腐化无辜者的令人厌恶的险恶阴谋而断然拒绝,最终它成为了我被控所犯罪行的一部分。国王也对它产生了兴趣。法官主要不是根据学识而是根据道德对它进行了判决;最后,我因它而进了监狱。这就是我给你写那封漂亮的信的结果!

当我们一起住在索尔兹伯里时,你对你以前的一个朋友给你写的一封带有威胁性的信感到非常害怕,你请求我去见写信人并帮你解决这件事。我照办了,结果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我被迫承担了本应由你承担的一切并要对此作出解释;当你没有拿到学位,不得不离开牛津大学时,你在伦敦给我发来电报,请求我去你那里,我也立刻照办了;你因为处于当时那种境况不愿意回家,就要求我带你去格林;在格林,你喜欢上了一座房子,我就立刻为你租了下来: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这些事的结果都是对我的毁灭。一天,你找到我,请求我为一种牛津大学生杂志写点东西,作为爱你的一种表示,因为这份杂志是由你的几位朋友发起的,而我却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对他们办的杂志也一无所知,但为了取悦你——为了取悦你,我什么没做过呢?——我就给你们寄去一些本是为“星期六评沦”写的短论;几个月后,我发现自己不得不站在老贝利法庭)的被告席上解释这份杂志的性质,结果这也构成了国王指控我的一条罪状。我被要求为你的朋友的散文和你自己的诗辩护,对前者,我无法掩饰,但对后者,因为我极其忠诚于你年轻的文学作品就像忠诚于你年轻的生命一样,所以我就作了强有力的辩护,并保证你将来也不会做一个下流作家。尽管如此,我最后仍然进了监狱,既是因为你的朋友所办的大学生杂志,也是为了“不敢说出口”的爱。在圣诞节,就像你在感谢我的信中所说的,我送给你一件你早就想要的“很漂亮的礼物”,最多也就值40至50镑,而当灾难降临,我被毁灭时,法警没收并卖掉了我的图书馆,只是为了抵偿那件“很漂亮的礼物”,就是因为它,法律判决竟执行到我房里来了。在众人的辱骂、你的嘲笑的刺激下,我决定对你父亲采取行动,使他被捕。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最后的可怕时刻,为了可怜兮兮地抓住这最后可使我逃脱法律制裁的希望,我要花很大一笔钱。我当着你的面告诉律师我没有钱,我不可能支付那笔可怕的开支,因为我已没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钱。你知道我说的绝对是真话。在那个要命的星期五,如果我没有在汉弗莱的办公室有气无力地承认我的毁灭,我现在可能正在法国过着幸福、自由的生活,也就能远远地离开你及你父亲了,也可以不必再理会他那令人讨厌的明信片,也可以对你的信漠然置之了。如果我当时能离开艾冯达勒旅馆,也会这样,但旅馆的人绝对不允许我离开。当时你已与我在一起住了10天,实际上,你也会承认,你也把你的一个朋友带来与我们同住,这使我非常愤怒、正义的愤怒,因为在这10天里我几乎花掉了140镑。旅馆老板告诉我,如果我不付清所有的欠款,我就不能把行李带走。这就是我无法离开伦敦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欠旅馆的钱,我在星期四早晨就会去巴黎了。

当我告诉律师我没有钱支付控告你父亲所需的那笔巨大的开支时,你立即插话说,你自己的家庭会非常乐意为我提供所有必需的花费,因为对你们家庭的每一个人来说,你父亲都一直是一个妖魔,他每天都给你母亲和家里的其他人造成数不清的烦恼和绝望,你们经常议论着如果可能就把他送进疯人院,免得他再给家里人制造麻烦,如果我能把他关进监狱,你们全家就会把我当做英雄和恩人,你母亲有不少富有的亲戚,他们也会非常乐意为此提供必要的开支。听了你的话,律师立刻就商定了这件事,我也就急忙去了警察局,因为我已没有借口不去了,我是被迫走进去的。当然,你的家庭并没有支付这笔钱,并且逼我破产:的就是你父亲,是他逼得我拿出最后剩下的不足700镑来偿付打官司花掉的钱。现在我妻子也疏远了我,主要是因为我每星期连维持生活的几镑钱都拿不出,并且她正准备着离婚起诉,当然,要申请离婚就必须找全新的证据和进行全新的审判,或许还要经过更严肃的程序。我自然对其中的具体细节一无所知,我只知道给我妻子的律师提供证据的证人的名字,这个人就是你在牛津大学时的仆人,在你的特别要求下,我曾把他带到格林服侍了我们一夏天。

实际上,我不必举出更多的例子来说明你在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带给我的奇怪的“毁灭”,我有时感到,你自己就好像一个被某种神秘无形的手支配着的傀儡,由你把各种可怕的事归结到一种可怕的主题。但傀儡还有自己的感情,他会把一种新的情节带进他们正在表演的故事中,并且可以改变既定的多变的主题来适合他们自己的某种奇思妙想或趣味。我们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完全自由同时还要完全受法律支配是人类生活的一种永恒的矛盾,我常常想,这是对你的本性的惟一可能的解释,如果我们确实可以解释人的灵魂的深不可测的可怕的神秘的话。当然,这不包括那种使心灵的神秘更不可思议的解释。

当然,你有自己的幻想,确实也是生活在这种幻想里的,你就是通过这些幻想的变幻不定的薄幕和涂色的面纱看到一切都已变丁样。我记得非常清楚,你以为忠诚于我、完全置身于你的家庭和家庭生活之外,就证明了你对我有奇妙的理解和伟大的爱。毫无疑问,对你来说好像事实就是那样。但我想的是,你与我在一起可以得到奢侈、高层次的生活和无节制的快乐以及无限制的钱。你的家庭生活使你感到厌烦,用你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说就是“索尔兹伯里冰凉廉价的酒”不合你的胃口,而在我这边,则是埃及的寻欢作乐的场所,当然也因为我的思想对你有吸引力。当你找不到我陪你时,你选择做我的替身的朋友总是不能令你满意。

你以为,你给你父亲送去一封律师的信,说你要放弃每年250镑的年金——我估计这些钱本是用于偿还你在牛津大学所欠的债务的——而不中断我们永久的友谊,你父亲就会让你获得那种最高贵的自我牺牲的好名声——你当时正实践着骑士般的友谊。但你放弃自己那一点点年金并不表明你准备放弃哪怕一种你最不必要的奢侈或最不必要的浪费,事实正好相反,你对奢侈生活的欲望从没那样强烈过。在巴黎时,我、你及你的意大利仆人8天内共用去近150镑,只吃牛肉就用了85镑。以你希望过的这种生活水平看,你全年的所有收入,即使你在选择花钱比较少的享乐方式时也特别节省,即使只你一个人吃饭,也不够用三个星期的。事实上,你放弃自己的年金只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假象,它只是为你提供了一种似乎合理的或你自以为合理的借口,使你能光明正大地靠我的钱生活。你在许多场合都是很认真地利用这一点,并对之作出最完美的解释。你造成的持续的紧张——当然主要是对于我,但在某种程度上,我知道也是对于你母亲——从未像那样令人难以承受,因为,至少对我来说,你从未说过一句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感谢话,或想到过对自己的行为要有所节制。

你还以为,用恐吓信、侮辱电报和嘲弄的明信片攻击你父亲就真的是为维护你母亲而战了,你就真的成为她的英雄了,你就必然可以报复她在婚姻生活中那些可怕的错误和痛苦了。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你的一种幻想;而且是你最坏的幻想。如果你认为自己因为母亲的错误而报复父亲是做儿子的责任,那么你应采取的方式是更好地做你母亲的儿子,不要让她害怕与你谈些严肃的事情,不要再签需要她付款的账单,对她更温柔些,不要把悲伤带进她的生活。你的哥哥弗朗西斯在他短暂的像花一样的一生中,用他的温柔和善良弥补了她遭受的许多痛苦,你应该以他为榜样。如果你以为,你通过我设法把你父亲关进监狱就能给你母亲带来绝对的欣喜与欢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敢肯定你想错了。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女人,当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穿着囚服被关在监狱时,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妨给我妻子写信,问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我也有自己的幻想,我以为生活是一出辉煌的喜剧,你会成为其中许多高贵人物中的一个。我后来才发现,生活是一出令人悲哀、厌恶的悲剧,只有发生了在目的的集中性和狭隘的意志力的强度方面都很险恶的重大的生活灾难时——而导致灾难的就是你自己——才能撕破一切欢乐和欣喜的假面具,你与我都曾受到这种面具的欺骗而误人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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