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那几个艾奇逊、托皮卡和圣多菲人后来与那个人争辩时说,“我们跑这趟车不是为了创记录。哈维。切尼的太大病倒了,我们不想让她受颠簸。出于这种考虑,我们从圣迭戈到芝加哥的行车时间是五十六小时五十四分。你可以把这一点告诉东部的普通客车。我们要是想创造记录的话,我们会告诉你的。”

对于那个西部人来说,芝加哥和波士顿都是串通一气的,而且某些铁路段也确实在鼓励这种创记录的误解。特别快车旋风般把“康斯但塞号”拉到了布法罗、纽约中心站以及哈得孙河的支线上(一些胡子雪白,表链上挂着金饰件的值赫巨头在那里登上“康斯但塞号”与切尼进行了简短的会谈),然后又让“康斯但塞号”从容地滑入了奥尔巴尼,到了那儿,这趟车便完成了波士顿和奥尔巴尼路段的运行。像潮水一样准时,整个行程花了八十七个小时三十五分钟,或者说个大概,是三夭加十五个半小时。哈维已在那里等候他们。

经过一番激动人心的场面,大多数人,特别是年轻小伙子都觉得肚子饿了。他们让巨大的欢乐暂时告一段落,拉上窗帘,宴请了回头的浪子,那时一列列火车在他们旁边呼啸着进站出站。哈维吃着喝着,一口气详述着他的历险故事,一旦他有一只手空闲下来,他母亲连忙握住了它爱抚不已。他的嗓音因为生活在开阔和带咸味的空气中变得浑厚,他的手掌也变得又粗又硬,他的手腕上尽是斑斑点点的疤,他的胶靴和蓝色的运动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鳕鱼味。

一向善于判断人的父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他不知道儿子忍受了什么伤害。的确,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一向对儿子了解得很少,不过他清楚地记得一个面孔像生面团似的少年,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以骂老家伙为乐,常常使他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这个小家伙还时常在公共场所或旅馆的游廊里和一些天真的宫家子弟一起作弄或辱骂那些侍者。但是这个长得结结实实的渔家少年,身体不再扭来扭去,看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清澈,没有一点畏畏缩缩的样子,说话的声调是那样清晰,即使激动的时候也很有礼貌。而且他的声音似乎给人一种确信,这种变化是永久住的,一个新的哈维永远不会再变回去了。

“一定有人对他进行了强制的教育,”切尼心里这么想。“如今康斯但塞决不会允许这么千了。可我看不出欧洲的教育会有那么奏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叫屈劳帕的人,跟他说你是什么人呢!”母亲一再问他,那时哈维至少已经把他的故事讲了两遍了。

“他叫狄斯柯。屈劳帕。是所有驾船的人中最最出色的一个。我不信还有比他强的。”

“你为什么不让他送你上岸呢?你知道爸爸一定会出十倍的钱弥补他的损失。”

“我知道;不过他以为我的脑子出了毛病。当初我找不到口袋里的钱,还骂过他是贼呢。”

“一个水手那天晚上在旗杆旁拾到了那些钱,”切尼夫人抽抽搭搭说。

“这就清楚了。其实我并不责怪屈劳帕。我只是说我不愿意工作,也不愿待在一条渔船上。当然他因此在我鼻子上揍了一拳,哦,打得好厉害,我皿流得像捅了猪一刀子。”

“可怜的小乖乖!他们一定大大地虐待了你。”

“这倒没有。嗨,打那以后,我看到了一线光明。”

切尼拍了拍他的大腿,格格地笑了。这就是他所一心希望的孩子。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过哈维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老家伙每个月给我十块半美元,现在已经付了一半。我缠上了丹,马上拼命干起活来。我现在还不能做一个成人的活。不过我能操纵一条平底船了,操纵得差不多顺丹一样好。在大雾中我不慌张了,至少不那么慌张了。

亲爱的,在风不大的时候,我也学会了掌舵的技术——我还能给排钩装饵,当然,我也懂得了船上的绳索;我也能长时间地把鱼扔入底舱,我在念“约瑟篇”方面也很有长进,我还可以给你们表演如何用一张鱼皮过滤咖啡。我想再喝一杯,情给我倒一下。我说,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十块半钱一个月要做那么一大堆工作。”

“我开始的时候才八块半,我的儿子,”切尼说。

“真的吗?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爸。”

“你也从来没有问过呀,哈维。你想听的话,哪夭我跟你说说。来一个糖渍橄榄怎么样?”

“屈劳帕说世上最最有趣的事就是发现别人如何谋生。重新像像样样坐下来吃一顿真不赖。不过我们吃得也很好。只是在纽芬兰浅滩都用大杯子盛吃的东西。屈劳帕给我们准备的伙食是一流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还有丹,那是他的儿子。丹是我的伙伴。还有萨尔脱斯伯伯,老谈什么肥料,老给我们朗读”约瑟篇”。他到现在还一口咬定我的脑子出了毛病。还有可怜的小个儿宾,他的脑子倒真是出了毛病。我们在他面前不能提起约翰镇,因为……

还有,喔,你们一定得认识认识汤姆。泼拉特,朗杰克和梅纽尔。是梅纽尔救了我的命。我很遗憾他是一个葡萄牙人,他谈不太多,不过他是一个很好的音乐家。他看见我漂在水里就把我捞了起来。”

“真奇怪你的神经质毛病居然一点也没有发,”切尼夫人说。

“可不是嘛,妈妈?我千起活来像牛马,吃起来像猪,睡起来像死人。”

这真让切尼夫人受不了,她又开始想到了咸咸的海水中漂浮着一具尸体的幻影。她到她的单间卧铺里去了。哈维却倦缩在他爸爸的身边,解释他对”

海上号“伙伴们的感激之情。

“哈维,你可以信赖我,我会尽一切可能替这伙人做些事的。听你说,他们好像都是一些好人。”

“船队里最好的一些人,你可以到格罗萨斯脱去问,”哈维说。“不过屈劳帕至今还以为是他治好了我的脑子毛病。

关于你,关于我们的私人列车以及所有别的事情,我只让丹一个人知道,而且我也吃不准丹是否完全相信。明天我要让他们大吃一惊。我说,能不能让“康斯坦塞号”直接开到格罗萨斯脱去?妈妈看上去不太适宜走动。还有明天我们还一定得结束卸货的活。伏弗曼买下了我们的鱼。你瞧,这一渔季我们头一个离开纽芬兰浅滩,所以一公担可以卖到四元二角五分。我们不让价。最后他们出了这个数。他们要我们快快卸货。”

“你意思是说你明天还得去干活,是不是?”

“我告诉屈劳帕我去干活。我要去过磅,我把货签都随身带来了。”他朝油腻腻的笔记本看了一眼,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差点让他父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据我计算,还剩下三百公担,不,有二百九千四到二百九十五公担还没有卸。”

“那雇个替工吧,”切尼提了个建议,他想看看哈维有什么反应。

“那不行,爸,我是双桅船上的货签员。屈劳帕说在数字方面我比丹有头脑。屈劳帕是一个十分公正的人。”

“嗯,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动”康斯坦塞号“那你怎么办呢?”

哈维看了一下钟,指针已经走到十一点二十分。

“那我就在这儿睡到三点钟,搭乘四点钟的货车,他们一般摆脱船队三点钟就让我们起身的。”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我看我们能把‘康斯但塞号’开到那里,跟你们这里的货车同时到达。现在你最好上床去睡觉。”

哈维在沙发上躺下,踢去了脚上的胶靴,还没有等他父亲眷他挡去灯光就睡着了。切尼坐在那里看着,一条甩在额头上的膀子遮住了儿子年轻的脸。

切尼在千头万绪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作为一个父亲,他可能有些地方疏忽了自己的责任。

“一个人冒最大危险的时候,往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它很可能比淹死更加糟糕,不过我不以为这里边有什么危险,我看这里边没有什么危险。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怎么也报答不了屈劳帕,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看没有什么危险。”

清晨一股新鲜的海凤拂入车窗,“康斯但塞号”停入格罗萨斯脱货车之间的一条侧轨上,哈维已经去上班了。

“这下他会重新掉到海里去给淹死的,”母亲伤心地说。

“我们去看看,万一有这种情况,就扔给他一根绳子。我们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为面包而工作呢,”父亲说。

“胡说八道!谁指望他……”

“晴,雇他那个人指望他为面包而工作。而且那个人这样做多半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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