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圣博多尔夫隐修所的长老,一拐一拐地走回膳堂,主持修士们的早餐了。这时鳕鱼干和淡啤酒刚端上桌子,他气喘吁吁、庄严肃穆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讲了许多隐晦的话,似乎这个隐修所可望得到一大笔赏金,他本人也完成了一件不朽的功绩;这些话在别的时候自然会引起修士们的兴趣,但现在鳕鱼干太咸了,淡啤酒又太浓了,大家正全力运用他们的嘴巴,就不容他们过多地运用他们的耳朵了;何况据我们所知,这些修士中也没有任何人想推敲长老那种模棱两可的暗示,要说有,除非是迪戈利神父,因为他当时正牙痛得厉害,只能用一边的牙床吃东西。

就在这时,黑甲骑士带着他的向导,正悠闲自在地穿过森林中那些幽静的小径;骑士一边走,一边哼着吟游诗人的情歌,有时跟他的随从搭讪几句,免得他那张饶舌的嘴巴闲得无聊;因此他们的对话别开生面,成了歌声和笑话的混合物,关于这情形,我们很想让读者知道一个大概。各位不妨设想一下这位骑士,他的样子是我们已描写过的:他身强力壮,体格魁梧,肩膀宽阔,真称得上虎背熊腰,他的坐骑又是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似乎是上帝专门为他的体重创造的,因此载着他行走时仍显得从容不迫。骑士帽盔上的面罩掀了起来,使他的呼吸更为舒畅,然而下半部护面具仍保持原状,这样他的面貌只露出了一半,但晒黑的红润颧骨已一目了然,那对又大又明亮的蓝眼睛也在掀起的面罩的阴影下炯炯发光;他的整个姿态和神情显得无忧无虑,大胆自信——这种心情是从来不怕危险的,哪怕它到了眼前也不以为意,然而作为一个经常与战争和冒险打交道的人,他的思想却从来不会忘记危险。

小丑仍穿着平时那件光怪陆离的衣服,只是最近的一些事件已使他丢掉了木剑,换了一把锋利的弯形大刀和与它配合的一面小盾牌;在攻打托奎尔斯通城堡的时候,尽管他不是打仗的料,这两件武器他却运用得十分熟练。确实,汪八头脑的毛病主要在于一刻也安顿不下,他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对眼前要办的事,或者眼前要考虑的问题,作出灵敏的反应,但是他无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无法长时间保持一定的思路。就因为这样,他骑在马上老是前后摆动,一会儿扑在马耳朵上,一会儿又突然仰卧在马屁股上;一会儿把两腿伸在一边,一会儿又脸对尾巴坐着,做怪相,扮鬼脸,装出千百种假样子,最后他的马终于对他的把戏不耐烦了,把他摔下了马背,让他直挺挺躺在草地上——这件事引得骑士哈哈大笑,但也使他的伙伴从此安稳了一些。

我们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旅行,两人高高兴兴,边走边唱,这是一种名叫维尔莱的法国民歌,小丑用圆润的嗓音唱副歌,配合受过较好训练的镣铐骑士。那支曲子是这样的:

安娜·马丽,亲爱的,太阳升起了,安娜·马丽,亲爱的,清晨开始了,雾气正在消散,亲爱的,鸟儿已在欢唱,早晨该起身啦,亲爱的,安娜·马丽。

安娜·马丽,亲爱的,迎着晨光起身吧,猎人把悦耳的号音吹向了空中,岩石和树木送来了欢乐的回声,是起身的时候了,亲爱的,安娜·马丽。

汪八唱:

哦,蒂伯特,亲爱的,不要叫醒我,甜蜜的梦正在我柔软的枕边萦回,哦,蒂伯特,醒时的欢乐,怎能与这些梦中的幻景相比?

让鸟儿对着升起的雾影尖声歌唱吧,让猎人在山上大声吹他的号角吧,我的梦中有着更柔和的声音,更甜蜜的欢乐,但是蒂伯特,亲爱的,不要以为我是梦见了你。

他们唱完以后,汪八说道:“这是一首好歌,凭我的小丑权杖起誓,它包含着美好的寓意!我常与葛四一起唱它,他从前是我的游伴,现在多谢上帝和他的主人,他已成了十足的自由人;有一天我们陶醉在这歌声中,太阳升起后两个钟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在半睡半醒中哼着这支曲子,结果挨了一顿棍子,从此每逢想到这歌儿骨头便有些痛。不过我还是为您装扮安娜·马丽,唱了这歌,骑士老爷。”

接着小丑又哼起了另一支曲子,这是一支滑稽歌,骑士也照着他的调子,与他配合。

骑士和汪八合唱:

三个快活的小伙子来自南方、西方和北方,嘴里不断哼着他们的曲子,要到怀科姆比向一位寡妇求婚,这叫寡妇怎能对他们说个不字?第一个是来自泰恩谷的骑士,他不停嘴地唱着他的歌;上帝保佑,他的祖先都大有来历,你叫寡妇怎能对他说个不字?他的父亲是爵爷,他的伯父是乡绅,他在曲子里吹得天花乱坠;但是她叫他还是滚回炉边烤火吧,因为她这个寡妇就敢请他免开尊口。

汪八独唱:

第二个声称他来自世家望族,得意扬扬地把他的歌唱个没完;他出身绅士门第,在威尔士一脉相传,你叫寡妇又怎能对他说个不字?他的上代是大卫爵士,大卫的上代是摩根,还有格里菲和许,多锋和莱斯;她说一个寡妇怎能嫁这么多的男人,还是请他另找高明吧,她不敢高攀。但是接着来了肯特郡的一个自耕农,他的歌唱得抑扬顿挫,特别动听;他向寡妇谈了他的生活和收入,这叫寡妇怎能对他说一个不字?

两人合唱:

于是骑士和乡绅站在那里傻了眼,只得另找别人继续唱他们的歌;

因为肯特郡的自耕农每年有了那样的收入,还有哪个寡妇会对他说个不字?

“汪八,你这么歌颂我们粗犷爽直的自耕农,”骑士说道,“要是让我们那位约会树的主人,或者他的随军教士,那个快活的修士听到了,他们不知该多高兴呢。”

“我可不想让他们听到,”汪八说,“不过挂在您肩带上的号角还有些意思。”

“对,”骑士说,“这是洛克斯利友好意愿的保证,其实我不见得需要用它。据说,在必要的时候,我只要用这喇叭吹三个号音,马上会有一群正直的自耕农快快活活地前来支援我们。”

“但愿上帝保佑吧,”小丑说,“我倒宁可不要这种保证,他们也能让我们太太平平通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骑士说,“你是不是想说,没有这种友好的保证,他们便会袭击我们?”

“不,我不想多讲了,”汪八说,“要知道隔墙有耳,树林里也是有耳朵的。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什么时候酒囊和钱包空着比装满好?”

“我想,从来不会有这种时候,”骑士答道。

“你回答得这么简单,你就永远不配带着装满的酒囊和钱包出门!你把酒壶递给撒克逊人以前,最好先把它喝干,你在森林中赶路以前,也最好把钱留在家中。”

“那么你是认为我们那些朋友都是土匪啦?”镣铐骑士说。

“我可没有那么讲,骑士老爷,”汪八说。“一个人要长途跋涉的时候,最好把盔甲脱掉,使他的马不致负担过重;同样道理,一个人出门以前,最好先把祸根去掉,赶路时才无牵无挂;因此对于干那种营生的人,我从不咒骂,我只是在碰到这班好汉以前,先把钱包藏在家里,这可以省掉他们不少麻烦。”

“不过我们还是应该为他们祈祷,我的朋友,尽管你把他们说得那么不堪。”

“为他们祈祷,我完全同意,”汪八答道,“但那是在城里,不是在森林里,像圣比斯修道院的长老那样,给关在一棵空心大栎村里为他们念经。”

“你爱怎么说,随你的便,汪八,”骑士答道,“在攻打托奎尔斯通城堡这件事上,那些自耕农对你的主人塞德里克可是恩德不浅啊。”

“说得不错,”汪八答道,“不过那是他们在跟上帝作交易呢。”

“作交易,汪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同伴说道。

“这还不明白?”小丑说。“他们是在跟上帝结清账目,就像我们的酒店老板算账一样,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也跟犹太佬对待他的债户差不多;他们也是这样,拿出了几个小钱,收进的却是大笔利润。毫无疑问,他们是为自己着想,因为正如《圣经》上许诺的,你的善举可以得到七倍的好处。”

“你把你的意思举个例子给我听听,汪八,我不懂得算账,或者怎么计算利息,”骑士说道。

“好吧,”汪八说,“既然你这位勇士这么笨,只得请你好好听着:那些诚实的家伙是在用一件好事与另一件不太好的事互相抵账;比如从一个胖长老那里勒索到了一百枚金币,便向行乞的修士施舍一枚金币,在树林里吻了一个小姑娘,便在村子里搭救一个穷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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