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们滚开——理查王又来了。
《理查三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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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莎士比亚的历史剧,这里的引文应在该剧第五幕第三场,但现在通行的《理查三世》的版本没有这句话,司各特可能摘自其他的版本。
现在必须回头来谈谈黑甲骑士了,他离开绿林好汉们的约会树以后,便直奔附近的一家修道院,它规模不大,收益也不多,名叫圣博多尔夫隐修所;托奎尔斯通城堡陷落后,受伤的艾文荷便在忠实的葛四和无私的汪八护送下,转移到了那儿。至于在这段时间里,艾文荷和他的营救者之间的事,现在不必再提了;我们只想交代一下,经过长时间的严肃交谈之后,他们请隐修所长者往各地派出了一些使者,到第二天早上,黑甲骑士便准备踏上旅途,并由小丑汪八作他的向导,随他一起出发。
“我们可以在故世的阿特尔斯坦的城堡科宁斯堡碰头,”他对艾文荷说。“你的父亲塞德里克要在那儿为他高贵的亲戚举办丧宴,我想趁此机会多认识一些你们的撒克逊亲族,威尔弗莱德骑士,增进一些彼此的了解。我与你便在那儿见面,我也有义务为你和你的父亲调停一下呢。”
他向艾文荷告别时这么说,艾文荷则表示希望与他的营救者一起走,但黑甲骑士怎么也不同意。
“今天你得休息,明天你的身体也未必可以赶路。我只要正直的汪八给我带路就成,他既能当教士,又能当小丑,对我说来再合适不过了。”
“我会全心全意侍候您的,”汪八说。“我很想看看阿特尔斯坦丧礼上的酒席办得怎么样,要是不够丰盛的话,他准得爬起来,把厨师、管家和斟酒人臭骂一顿,这是很值得一看的。我一向信任您的勇气,骑士老爷,万一我的俏皮话砸了锅,我知道,您一定会在塞德里克东家面前替我说情的。”
“你的机智无能为力的时候,小丑先生,我这一点勇气能管什么用?你倒给我解释解释。”
“机智可以做的事不少,骑士老爷,”小丑答道。“这是一个会鉴貌辨色的机灵鬼,能看到别人的弱点,在别人大发脾气的时候,又懂得怎么钻进避风港。但勇气是坚强不屈的硬汉子,善于披荆斩棘,开拓道路。他不怕风浪,敢于逆风驶船。因此,骑士老爷,在我的主人心平气和的时候,我可以利用风平浪静的气候取得他的欢心,可是气候一旦变坏,我就得仰仗您老出马转圜了。”
“镣铐骑士阁下——既然您喜欢这个名称,我就这么称呼您啦,”艾文荷说,“我是担心您恐怕挑选了一个多嘴的、爱惹麻烦的傻瓜作您的向导。不过他熟悉森林中的每一条大路和小路,就像经常在那儿出没的猎人一样;而且您大概也已看到,这个可怜的傻瓜是像钢铁一样可靠的。”
“没什么,”骑士说,“只要他有本领给我带路,他要说笑逗趣,我不会跟他怄气。再见吧,亲爱的威尔弗莱德;我要求你休息,最早也得到明天才动身。”
这么说着,他把手伸给艾文荷,让他举到唇边吻了它,便辞别隐修所长老,跨上马背,带着他的伴当汪八走了。艾文荷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周围的树林深处,才返回隐修所。
但是早祷刚过不久,他便要求面见长老。长老赶紧来了,担心地询问他的健康状况。
“很好,”他说,“比我最乐观的估计更好,可能我的伤势本来不重,只是流血多了些,我才以为它很重,也可能这药膏对它发生了神奇的效果。现在我已经觉得好像可以穿盔甲了;这简直太好了,因为有些事实在叫我不能放心,我考虑再三,还是得走。”
“听着,这是圣徒也不能答应的,”长老说,“撒克逊人塞德里克的儿子在伤势痊愈以前,便离开我们的隐修所!如果我不加劝阻,这简直是玩忽职守。”
“我也不愿离开你好客的修院,尊敬的长老,”艾文荷答道,“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得起长途跋涉了,而且我有急事要办,不能不马上动身。”
“你有什么急事,非马上动身不可?”长老说。
“长老,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好像有一件祸事即将来临,可是又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有时你会不会觉得心上出现了一层阴影,仿佛阳光普照的大地上空,突然飘过了一朵乌云,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我觉得这种心情是值得注意的,似乎我们的守护神在提醒我们,要防备危险的出现,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吗?”
“我不否认有这种情形,”长老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这是上天的示警;但是它的出现总含有明显实际的意图和倾向。何况你受了这样的伤,即使你跟踪在你要帮助的人后面,在他遇到袭击的时候,你又怎能救他呢?”
“长老,”艾文荷说,“你估计错了,我已相当强壮,足以对付任何敢于向我挑衅的人。而且即使不是这样,要是他碰到了危险,难道我除了使用武力,就没有别的办法帮助他吗?大家都很清楚,撒克逊人不喜欢诺曼人,如果他闯进他们中间,这些人正由于阿特尔斯坦的死,心中火气很大,又在丧宴上喝足了酒,头脑发热的时候,谁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我总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跑到他们中间去,特别危险,我必须分担或者防止这危险;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任务,我要求你借一匹马给我,它必须温驯一些,比我的战马跑得平稳一些的才成。”
“这当然可以,”忠厚的长老答道,“你可以把我自己那匹专爱溜花蹄的西班牙小马骑去,但愿它像圣奥尔本修道院长老的马一样,让你骑得舒舒服服的。关于马尔金——这是它的名字——我还得说,除非你能借到一匹杂耍艺人调教过的马,那种能够合着号笛在鸡蛋中间走路的马,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温驯、更平稳的坐骑了。我有不少布道文是骑在它的背上打腹稿的,它们对我的隐修所弟兄,还有许多不幸的基督徒的心灵,都发生过很好的教诲作用呢。”
“尊敬的神父,”艾文荷说,“请你让马尔金立刻作好准备,还命令葛四拿着我的武器跟我一起上路。”
“不过,我的老弟啊,”长老说,“你得记住,马尔金可是跟它的主人一样,对打仗一窍不通的,我不能保证,它对你那身盔甲和它的重量会毫不在乎。哦,说真的,马尔金是有头脑的牲口,对任何过重的负担,它不会逆来顺受。有一次我向圣比斯修道院的神父借了一部《知识大全》,它见了,硬是站在大门口一步也不肯挪动,直到我把这一大部书换成了我的小祈祷书,它才动身。”
“请放心,神父,”艾文荷说,“我不会让它负担太重的;不过,如果它跟我闹别扭,大约它是非吃亏不可的。”
他作出这回答时,葛四正在他的后跟上扣紧一对镀金大踢马刺,它们足以让任何不安分的马相信,只有一切顺从它的骑士的意愿,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踢马刺上的齿轮又长又尖,艾文荷的后跟现在装上了这武器,那位忠厚的长老不禁为自己的好意后悔莫及,赶紧喊道:“哦,且慢,我的好老弟,我想起来了,我的马尔金是受不了踢马刺的。你还是稍等一下好,我让人把我们管事那匹母马从田庄上给你送来,那不过一个多钟头的事,它听话,冬天给我们运柴火,要它拉多重就多重,又不用吃小麦。”
“多谢你啦,尊敬的神父,不过还是维持原来的安排好,因为我看到,马尔金已给牵到大门口了。葛四会给我背盔甲,至于其他,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压坏马尔金的背脊,它也不会跟我闹别扭的。现在,再见!”
于是艾文荷不顾伤势,飞快地跑下台阶,奔向那匹西班牙小马,想尽快摆脱长老的纠缠,免得他拖着衰老肥胖的身子,尽量紧跟在他旁边,一会儿为马尔金唱赞歌,一会儿提醒骑士千万小心,别让马受到伤害。
“它跟小姑娘一样,正处在最需要关心的时期哪,”老人说,为自己的打趣哈哈直笑,“它还不足十五岁呢。”
可是艾文荷一心在盘算别的事,没有工夫跟长者讨论马的步子,对他郑重其事的告戒和诙谐的说笑也没有听到,一下子跳上了马背,吩咐他的扈从(葛四现在便这么称呼自己)紧紧跟着,随即沿着黑甲骑士的路线,跑进了森林。长老只得站在隐修所门口,望着他离开,一边叹气:“圣马利亚啊!这些当兵的这么性急,这么毛躁!我真后悔,不该把马尔金借给他;我得了风湿病,行走不便,要是它有个好歹,我怎么办。不过,”他又静下心来,说道,“我为了古老英国的正义事业,连这把老骨头也不顾,那么马尔金为这件大事冒些危险,也是应该的。也许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会想到我们这个穷苦的隐修所,重重犒赏我们也说不定,或者送给它的长老一匹驯良的小马。不过他们也可能什么也不给,因为大人物对小人物做的事,总是容易忘记的,那也不要紧,既然我做的事是正确的,我就应该认为我已得到了报偿。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该召集弟兄们到膳堂用早餐了。唉!我总觉得他们听到用膳的叫唤声,总比听到晨祷和早课的钟声起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