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瓦吉贝尔,”犹太姑娘答道,“你不了解女人的心,或者你接触过的只是那些丧失了最高尚的感情的女人。我告诉你,骄傲的圣殿骑士,你在最激烈的战斗中表现过你所夸耀的勇气,但这与女人为了爱情或责任,自愿忍受痛苦的勇气,是不能相比的。我自己是一个女人,是在温柔和爱护中长大的,我天然惧怕危险,不能忍受痛苦;可是我们走进那片决定生死的比武场时,你是去战斗的,我却是去受苦的,我感到我充满自信,我相信我的勇气会大大超过你的。再见,我不想再为你浪费唇舌;雅各的女儿留在世上的时间需要用在别的方面,她必须寻找安慰者[注],他可能不让他的人民看到他的脸,但凡是真心诚意寻找他,向他呼吁的人,他的耳朵是一定会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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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圣灵,其实这是基督教的概念,《圣经》中译为保惠师,《约翰福音》第14章第26节:“耶稣回答说……保惠师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差来的圣灵,他要将一切的事指教你们……”
“那么我们就这么分手吗?”圣殿骑士停了一会说道,“老天爷应该根本不让我们见面,或者让你生在高贵的基督徒的家庭中!不,我的天哪!在我望着你的时候,在我想到我们下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面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我自己也是你那个屈辱的民族中的一员,我的手是与银钱账目打交道,不是与矛和盾打交道的。我的头得在每个小贵族面前垂下,我的目光只能使破产的债务人发抖和害怕——是的,我宁可这样,丽贝卡,使我可以在生活中接近你,避免我对你的死所必须承担的可怕责任。”
“你所说的犹太人的这种情形,是你这类人的迫害造成的,”丽贝卡说道。“上帝在震怒中把他们驱逐出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勤劳给他们开辟了一条取得权力和影响的道路,这是压迫留给他们的唯一的一条路。请你读读上帝的选民的古代历史,告诉我,耶和华在各国用来显示奇迹的那些人,那时是不是守财奴和高利贷者!要知道,骄傲的骑士,我们可以举出不少人的名字,你们吹嘘的北方贵族与他们相比,不过是蓖麻之于松柏而”已——他们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那个遥远的古代,那时神圣的耶和华君临在两个小天使雕像之间的施恩座[注]上;他们的光辉并非来自人间的君主,而是来自耶和华的威严声音,这声音命令他们的祖先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这就是犹太人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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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指上帝的宝座,《旧约·出埃及记》第25章:“耶和华晓谕摩西说……要用精金作施恩座,要用金子锤出两个(口基)(口路)啪来,安在施恩座的两头……我要在那里与你相会……(口基)(口路)啪即有翅膀的小天使。
丽贝卡在夸耀犹太民族古代的光荣时,兴奋得脸上泛起了红晕,但接着红潮消退了,她叹了口气:“现在这都过去了,不再有了!犹太人遭到了蹂躏,成了被摧残的青草,与路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然而他们中间仍有不甘辱没他们的祖先的人,阿多尼康之子以撒的女儿便是其中的一个!再见!我并不羡慕你靠鲜血染红的荣誉,也不羡慕你北方异教徒的野蛮出身;我不羡慕你的信仰,它永远只停留在你的嘴上,但从未进入你的心中,也从未表现在你的行动上。”
“我的天,我真是给魔法迷住了!”布瓦吉贝尔说。“我快相信那个老糊涂的话啦,我对你这么恋恋不舍是受了迷惑,不是自然的。”他靠近了她一些,但十分恭敬,又道:“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这么年轻,这么美丽,这么不怕死!可是注定要死了,要在耻辱和痛苦中死了。谁能不为你啼哭呢?眼泪与这些眼皮已阔别了二十年,可是在我看着你的时候,它们又回来了。然而死已经不可避免——什么也不能挽救你的生命了。你和我只是不可抗拒的命运手中的盲目工具,它驱赶着我们,像暴风雨吹打着两只美好的船,要它们互相撞击,最后同归于尽。那么请原谅我吧,至少让我们像朋友一样分手吧。我想改变你的决定,但办不到,我的又像命运的铁的指令一样不可改变。”
“人就是这样,把自己放荡的情欲造成的后果归咎于命运,”丽贝卡说。“但是我原谅你,布瓦吉贝尔,尽管你是我过早离开人世的罪魁祸首。你的铁石心肠虽然有时也会闪过一些高尚的思想,但它是一片懒汉的花园,遍地的野草在那里扼杀了美好和健全的花木。”
“是的,”圣殿骑士答道,“丽贝卡,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个没有教养、桀骜不驯的人;我所引以自豪的只是钢铁一般的坚强意志,它使我在大批愚昧的傻瓜和狡诈的顽固分子之间显得高人一等。我从年轻时起,便是一个战争的孩子,并且怀有极高的抱负,坚定不移地要达到我的目的。现在我也只能是这样一个人——骄傲,不可改变,不可屈服,这是世界可以证明的。但是,丽贝卡,你宽恕我吗?”
“是的,像受害者宽恕刽子手一样宽恕你。”
“那么,再见,”圣殿骑士说,走出了屋子。
艾伯特会督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是在隔壁屋里等布瓦吉贝尔回来。
“你拖得太久,简直使我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说,“万一大宗师或者他的坐探康拉德来了,叫我怎么办?我为了迁就你,已吃够了苦头。但是,兄弟,你哪里不舒服呀?你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布瓦吉贝尔,你究竟怎么啦?”
“唉,”圣殿骑士答道,“我觉得自己像一小时内就要处死的囚徒一样。不过,说真的,还不如囚徒,因为我发现,有的人处在这种状况,会像丢掉一件衣服那样走向死亡。老天作证,马尔沃辛,那个小姑娘几乎使我失去了做人的勇气。我简直想去找大宗师,当面向他声明退出骑士团,拒绝他强迫我接受的残暴使命。”
“你疯了,”马尔沃辛说,“真的,你可能因此彻底葬送了自己,却丝毫也不能挽救这个犹太姑娘的生命,尽管你把她的生命看得那么宝贵。博马诺会另派一人执行他的判决,犯人会同样被处死,就像你执行这任务一样。”
“这是虚伪的,我要亲自为她进行决斗,”圣殿骑士傲慢地回答。“如果那样,马尔沃辛,你可以相信,这骑士团内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他们都得在我的枪尖前面滚下马背。”
“对,但你忘记了,”狡猾的参谋答道,“你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执行这个疯狂的计划。你去找卢加斯·博马诺试试,你对他说你要抛弃你的誓约,你看看,那个专横的老头子会让你有多长时间的自由。你的话一出口,你就会给丢进会堂中一百英尺下面的地牢,作为一个变节的骑士受到审判;或者,如果他仍认为你遭到了魔法的蛊惑,你便会给送到一个遥远的修道院中,给锁在黑暗的小屋子里,睡在草堆上,让人给你念经驱鬼,朝你身上浇圣水,直到控制你的恶魔离开你为止。你必须参加比武,布里恩,否则你就得身败名裂,永无出头之日。”
“我会逃走,”布瓦吉贝尔说,“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还没有受到疯狂和愚昧的宗教观念毒害的地方。我决不允许这个纯洁美好的少女,为了我的缘故流掉一滴血。”
“你逃不了,”会督说,“你的胡言乱语已引起了怀疑,不会让你离开会堂。你不妨试试,走到大门口,命令放下吊桥,看看你会得到什么回答。我的话使你吃惊,你感到委屈,但这对你难道不是更好吗?哪怕你逃了出去,最后仍会被反绑着双手押回城堡,徒然给你的祖先带来羞辱,使你的地位一落千丈。你想想吧。如果圣殿骑士团中最出色的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被宣布为变节分子,那时叫你的老朋友们把脸往哪儿搁啊?这会在法国朝廷引起多大的震动!目空一切的理查听到,这个巴勒斯坦与他作对的、几乎使他的声名黯然失色的骑士,竟然为了一个犹太姑娘弄得名誉扫地,而且在作出了重大牺牲之后,仍未能挽回她的生命,他又会多么高兴!”
“马尔沃辛,”骑士说,“我感谢你,你触及了我内心深处最使我激动的一根弦!不管发生什么,变节分子的罪名永远不会落到布瓦吉贝尔的头上。不论理查,或者他那些自命不凡的喽罗中的任何一个,敢走进这个比武场,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他们不敢来,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遭到唾弃的犹太女子冒生命危险,与我决斗。”
“如果真的这样,这对你更好,”会督说。“因为没有一个斗士上场,你便可对这个不幸女子的死不负任何责任,这是大宗师的判决,一切指责都得由他承担,可是在他看来,这种指责只是对他的赞美和歌颂。”
“确实,”布瓦吉贝尔说,“如果没有斗士上场,我只是那个壮丽场面的一个摆设,尽管在比武场上我是骑在马上的,但我对接着而来的一切不负任何责任。”
“丝毫责任也没有,”马尔沃辛说,“就像游行队伍中全副武装的圣乔治画像一样。”
“对,我得恢复我的决心,”傲慢的骑士答道。“她瞧不起我,拒绝了我,辱骂了我,为什么我还要为她牺牲我在别人心目中享有的威望呢?马尔沃辛,我决定参加决斗。”
他讲了这些话,便匆匆走出了屋子,会督跟在他后面,继续监视和鼓励他的决定;因为即使不考虑蒙特菲舍答应在处死不幸的丽贝卡以后,给予他的提升机会,布瓦吉贝尔的名声对他也关系重大,有朝一日他当上骑士团的头头后,他可以指望得到不少好处。然而尽管他在压制他的朋友较好的感情方面,凭他狡猾、冷漠、自私的性格,对一个正处在激烈思想斗争中的人掌握着一切有利条件,为了使布瓦吉贝尔坚定地履行他说服他采取的决定,马尔沃辛还是需要用尽一切手腕的。他必须密切监视他,防止他的逃跑意图死灰复燃,必须隔断他与大宗师的接触,免得他走上与他的上司公开决裂的一步,还必须一再向他重申各种理由,尽量让他明白,他这次出现在比武场上,既不是要加快,也不是要促成丽贝卡的悲剧命运,只是因为这是从贬黜和屈辱中拯救他自己的唯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