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挣扎着要起来,她那动作不太灵便的身体发出一阵痉孪。

“不过,多谢了!这种只对我的残疾而发的友谊,我嗤之以鼻,是啊,您的眼睛别装出这种追悔莫及的样子!您当然很后悔,因为您不小心脱口说出了真话。您承认,您到我们家来,只是因为我叫您‘看着可怜’,就像那个女用人说的那样——只不过那个女用人这番话说得老老实实,直截了当。而您作为一个‘好心人’说起话来婉转得多,‘柔和’得多。您拐弯抹角他说:我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是出于同情心,这点我全身每根骨头都早已感觉到了,您只是出于同情心才来的,您还很乐于为您作出的仁慈无比的牺牲而受人赞赏——但是很遗憾,我不愿意别人为我作出牺牲!谁作牺牲我也受不了,尤其受不了的是您作牺牲。我禁止您这样做,您听见吗,我禁止您这样做,您以为我真的全靠您来坐一阵,睁着一双‘关心备至’、水汪汪、软绵绵的眼睛,或者全靠您来‘委婉体贴’地聊上一会儿,不,感谢天主,我不需要你们大家,我自己的事,自己会了,我独自一人就熬过来了。要是实在混不下去,我也知道,怎么从你们手里解脱出来,您瞧!”——她陡然间翻转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这儿,您瞧这伤疤!我已经试验过一次了,只是我大不机灵,拿了把钝剪子没碰到动脉。倒相的是他们还及时赶来,给我包扎起来,要不然我早已摆脱你们大家,摆脱您那卑鄙的同情心了!可是下一次我要于得巧妙些,您放心好了!瞧!”——她突然扬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尖说刺耳,宛如锯子在锯——“您往这边瞧,我那体贴人微的父亲大人在为我修建这座塔楼的时候,把这点忘了,他只想到让我远眺风景方便,医生只说过,这儿阳光多、空气好。可是这座露台到时候也能对我有大用处。这点他们大家都没想到,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医生、建筑师,谁都没想到,您从那儿往下面瞧瞧……”——她蓦地撑起身子,猛地一下把她摇摇晃晃的身体甩到栏杆旁边。现在她用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从这儿掉下去有五六层楼那么高,下面是硬石头,这尽够了,感谢天主我肌肉里还有足够的力量,让我爬过栏杆——是啊,夹着拐杖走路,练出了结实的肌肉。我只消把身子一甩,就永远摆脱了你们这该死的同情怜悯。你们大家这下子也就舒服了,父亲,伊罗娜和您——我这个怪物一直傍场噩梦似的压得你们透不过气来,您瞧,事情容易得很,只要稍微俯身向下,然后……”

她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辉,把身子伸到栏杆外面,头往下低,样子十分危险。我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迅速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可是她浑身一颤,好像火烧灼了她的皮肤。她对我嚷道:

“走开!您怎么胆敢碰我!走开!我有权利想干啥就干啥!放手!您马上放开我!”

我不听她的,我设法用力把她从栏杆上拉下来,她便猛不丁地把上身转过来,照我胸口狠推一下。于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椎使她失去了支撑点,从而失去了平衡,她那两个松弛无力的膝盖像被镰刀从中割断,顿时垮了下去,她猛地一下摔在地上。跌下去的时候,她还想抓住桌子来撑住自己。结果她一摔,把整个桌面也掀翻了。我在最后一刹那还试图接住这个动作不灵、晃晃悠悠直跌出去的姑娘,结果桌上的东西全都砸在她和我的身上,花瓶乒兵一声,打得粉碎,杯子、碟子、还有汤匙落了我们一身,掉了一地,那只大铜铃挡的一声巨响,掉在地上,带着里头那根木槌,一路叮叮当当,直滚到露台的那一头。

瘫痪的姑娘可怜地跌倒在地,躺在那里,无力抵御,愤怒得浑身直抖,又气又羞,号喝大哭。我试图把她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扶起来,可是她拼命抵抗,对我又哭又嚎:

“走开,走开,走开,您这个卑鄙的、粗野的家伙……”

一面号哭,一面挥动两只胳臂在身边乱打,一再试看自己爬起来,不要我帮忙。每次我挨近她,想去扶她一把,她就拱起身子,拚命反抗,因为无力抵挡,所以气得发疯,她对我嚷道:“走开,不许碰我,您给我滚开!”我一辈于从来没有经历过更加可怕的事清。

在这一瞬间,从我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是电梯开上来了。显然刚才铃挡滚落地上,发出的响声已足以把时刻准备应召而来的用人唤来了。他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立刻知趣地垂了下来,看也不看我,就把浑身颤抖的姑娘轻轻扶起——他想必已经熟练了这套手法——抱着这个吸泣不停的姑娘走向电梯。就一分钟,电梯又轻轻地嗡嗡直响地降了下去;我独自一人呆在那里,身边是掀翻的桌子,摔碎的杯子,四处狼籍的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仿佛刚才一个晴天霹雳直打下来,把这些东西炸得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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