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多尔大夫突然打住话头。“我在这里必须中断一下我的叙述,少尉先生,为了向您弄清楚,那短短的一句话在我们朋友的生活中具有什么样的意义。我已经告诉过您,开克斯法尔伐是在他一生中心情最沉重的一夜把这个故事说给我听的。那天夜里,他妻子死去了,这种瞬间每个人也许一辈子只能经历两三次——在这种时刻,即便是最最奸刁狡猾的人也感觉到需要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无保留地吐露真情,就像在天主面前忏悔似的。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当时的模样,我们一同坐在疗养院楼下的候诊室里。他把椅子紧紧地移到我的跟前,低声迅急地叙述,情绪激动,滔滔不绝。我感觉到,他是想这样一刻不停他讲啊讲啊来忘记他妻子正在楼上死去,他用这种无休止的诉说来自我麻醉。但是,当他讲到狄称荷夫小姐对他说‘要是我能把它卖掉就好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请您想想看,少尉先生——那不复年轻的姑娘,浑然无知,竟天真地向他承认,她只求赶快、赶快把开克斯法尔伐庄园卖掉。事隔十五六年,这一瞬间还使他大为激动,他顿时脸色苍白。他差不多以同样的语调向我重复了两三遍这句话:‘要是我能把它卖掉就好了!’当年的那个莱奥波尔特·卡尼兹凭他那迅速统观全局的本领,立刻明白,他这辈子最大的一笔交易简直可说直接掉到他的手里,他根本用不着做什么,只消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就行了。现在不是仅仅租佃这座美好的庄园,而是可以独自买下。他一面假装若无其事地东拉西扯,掩盖内心的惊慌,一面开动脑筋,左思右想。他暗自盘算:不消说,趁彼得罗维契,或者那个布达佩斯来的总经理还来不及插手就得把庄园买下来。我不能把她放走。我得切断她的退路。不当上开克斯法尔伐庄园的主人,我绝不离去。我们的思维能力在某些紧张的时刻具有一种神秘的双重性,所以他一方面脑子里为自己着想,只为自己着想,而同时,跟狄称荷夫小姐说话,却说的是另一种意思,完全相反的意思,说得慢条斯理,显出精于盘算的样子:
“‘卖掉,当然,小姐,卖总是好卖的,什么都能卖,卖掉本身并不难,但是要卖个好价钱,这可是个艺术,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卖个好价钱!要找一个诚实的主顾,他熟悉这一带,无论这里的土地还是居民他都熟悉,要找一个有门路的主顾。天主保佑千万别找那些律师,他们平白无故一心只想迫使你去打官司,然后——恰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点非常重要,这就是:一定要现金买卖。一定要找到一个不用汇票和债券支付的主顾。要是收了汇票和债券,你还得扯几年皮呢!要卖得稳当,卖个合适的价钱。’(同时他计算了一下:我出价可以出到四十万克朗,最多可以出到四十五万克朗,话说到底,还有那些画也值五万,说不定值十万克朗呢,还有房子,养马场,只是还要检查一下,这些东西转账了没有,还得从她那儿打听出来,是不是有人赶在我的前面已经出过一个价钱……)他于是突然把心一横:
“‘您是否已经,小姐——请您原谅,我这样轻率地向您提问——您对于价钱是否有个大概的设想?我的意思是,您是否想过,希望得到一个什么确切的数目?’
“‘没有,’她不知所措地回答道,眼神惊慌地望着他。“啊,糟糕!坏事了!——卡尼兹暗自思忖。这下可坏了!最难不过的就是跟那些提不出价钱的人做买卖。他们接着就东跑西颠,到处打听。每个人都来估价,七嘴八舌。瞎说一气。要是给她时间去打听,那就全完蛋了。他心里这样翻腾不已,可是嘴巴却十分巴结地说个不停:
“‘可是您想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设想,小姐,归根到底,咱们总得知道,这个产业有没有抵押出去,抵押了多少……’
“‘抵,抵押?’她重复了一遍。卡尼兹立刻觉察到,她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我的意思是,大概总有某种暂时的估计吧,就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