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引起这段公案的那个倒媚的蠢事。如今我心情平静,而且事隔多年,我重新把这段幼稚的、带来一切灾难的插曲设想一下,我必须承认,其实我是完全无辜地跌进了这个误会之中;邀请一个下肢瘫痪的姑娘跳舞,这样的蠢事,即便是天资最聪明、经验最丰富的人,也在所难免。但是当时我刚受惊吓,一时发懵,觉得自己不仅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而且行为粗野,简直是个罪犯。我仿佛觉得自己用鞭于抽打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其实我当时只要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所有这一切全都可以挽回;而我并未设法赔礼道歉,却干脆像个罪犯似的溜之大吉,这一来倒无可挽回地把事情弄糟了。我站在府邸门口,第一阵寒风吹拂我的额头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站在府邸门口时的心境,简直难以形容。在那灯火辉煌的窗户后面,音乐已沉寂下去;大概只不过是乐师休息片刻而已。可是我自以为犯了大罪,所以立刻想到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中断了跳舞。现在大家都拥到那间小房间去安慰那个哭得泪人儿似的姑娘。所有的客人,太太们,先生们,还有姑娘们,都在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后面争先恐后、异口同声地谴责那个十恶不赦的小子,他跑去邀一个身有残疾的姑娘跳舞,这样恶作剧之后又胆怯地逃之夭夭。明天——想到这里,我冒出一身冷汗,军帽下面又湿又冷尽是汗水——全城都会知道我如何当众出丑,大家传来传去,百般取笑。我眼前已经看见我那些伙伴,费伦茨啊,米斯利维茨啊,尤其是那个该死的玩笑大王约茨西,他们将嘴巴啧啧连声地向我走来:“好哇,托尼,你表现得不错啊!只要一不管你,你就给全团丢脸!”这种讽刺挖苦在军官食堂将延续好几个月。我们当中只要有人在什么时候干过一件蠢事,就会在我们聚餐的桌旁叫人一再反复地讲上个十年二十年,每一件愚蠢的行径都会代代相传,每一个笑话都会被人牢记。事隔十六年后的今天他们还在讲骑兵上尉伏林斯基的无聊故事。这位上尉从维也纳回来,乱吹自己在环城大道上认识了T侯爵夫人,当天晚上就在她公馆里过夜。两大之后在报上登出了被T侯爵夫人解雇的那个使女的丑闻。她在各家商店里和艳遇中冒充侯爵夫人,招摇撞骗,除此之外,这位卡萨诺瓦还不得不到团里的军医那里去治疗三个星期。谁要是在伙伴们面前丢过人出过丑,就永远成为可笑人物,他们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我越是描绘这种场面,越是想象这种景象,我便越发陷入无奇不有的胡思乱想。此时此刻,我觉得用食指迅速地轻快地扳动一下手枪的枪机,远比以后几天经受这地狱般的苦刑要容易一百倍。这难熬的苦刑便是无可奈何地等着看伙伴们是否已经知道我丢的丑,是否在背后窃窃私语,暗暗笑话。我也深知我的脾气,只要人们开始对我讽刺嘲笑,把我的事东传西传,我是绝对不会有力量忍受这一切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家的,今天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回家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拉开柜子,那儿放着一瓶我为客人准备的斯利波维茨烧酒,我一口气灌下去两三大杯,压一压嗓子眼里那股讨厌的恶心的感觉。然后我就和衣倒在床上,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设法细细思索一下。可是在黑暗中我头昏脑胀,奇思怪想纷至沓来,犹如温室里的花卉加温过度而疯长,在闷热的土地上长得乱七八糟、光怪陆离,变成刺眼的攀缘植物,使人窒息。在我那热昏的头脑里,最最荒诞不经的恐怖图像以做梦的速度飞快组合,交替出现。我心里暗想,这下子丢一辈子的脸,为社交界所摈弃,受伙伴们的讪笑,成为全城的话柄!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房间,永远也不敢走上大街,惟恐碰到那帮知道我这罪行的人当中的一个(那天夜里,神经过于激动,我觉得这桩无足轻重的傻事是个罪行,而我自己则成为众人揶揄嘲弄、紧追不舍的牺牲品)。最后我终于昏昏入睡,可是睡得很不踏实,很不安稳,我那惊恐的状况依然存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