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巴丹克!”朗蒂埃仍旧叫他这个外号,显然两人更加亲密,“您做的盒子我预定了,可以作为一件礼物送给某位小姐。”

维尔吉妮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他却风流而优雅地不停地微笑着,算是以德报怨,他在柜台下面摸着她的膝头,沿着她的大腿做老鼠爬行的动作;当女老板的丈夫抬起头来,显出他灰色面颊上红色胡须的时候,朗蒂埃很自然地把手抽了回去。

“您说得不错!”布瓦松说,“我正是为您而做的,奥古斯特。也算是为了友情留个纪念吧。”

“嘿!那当然啰!我会保存好您的这个小玩艺儿!”朗蒂埃边笑边接着说,“您能看到我会把它系上彩带挂在我的脖子上。”

忽然间,他的这番议论好似又引发了另一个念头。他又接着说:

“呃,对了,昨天晚上我遇到娜娜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她浑身一震,激动的情绪竟使她一屁股坐在淌满了整个店铺脏水里。她喘着粗气,汗流满面,手中的刷子停在了半空中。

“是,是吗?”她只是简单地嘟囔了一声。

“是的,我沿着殉教街向下走的时候,看见一只老头儿正挽着一个小女子在我前面走着,我觉得他们的背影眼熟……于是,我加快了步子赶上去,终于面对面地看清了您的宝贝女儿娜娜……依我看你也不必怨恨她,她看上去过得很幸福,她穿着一条羊毛长裙,领上挂着金十字架,神情十分快活!”

“噢!”热尔维丝用更加嘶哑的声音重复了一声。

此时朗蒂埃已经嚼完了嘴里的糖球,他又从另一只罐子里抓起一块麦芽糖吃了起来,继续说:

“这孩子,真是学坏了!您都想不出她竟大胆而放肆地向我示意跟着她走呢。然后,她把她的老头儿安顿在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里……唉!那老头儿真有弦妙之处!他竟不见了!……于是她回到一个门洞下面与我见面。她真是一条狡猾的蛇!但也十分可爱,她摇头摆尾像一只小狗一样对我撒着娇!是的,她吻了我,她想知道所有人的消息……总之,我与她相遇很快活。”

“啊!”热尔维丝第三次发出这样的声音。她蜷缩着身子,始终在等待着什么。她女儿难道没有提到一句有关她的话吗?沉默之中只能听到布瓦松的小锯子声响再起。朗蒂埃越说兴致越高,把嘴里的麦芽糖吃得啧啧直响。

维尔吉妮又狠狠地拧了朗蒂埃一把,然后说:

“好啊!如果我遇见她,就会走到马路的另一头去。是的,接受这样一个女子的当众问候,会让我脸红的……古波太太,并不是当着您的面我才这样说,您的女儿确实是一个烂货,就是布瓦松每天收容的那些女人也比她要强许多呢。”

热尔维丝无言以对,一动不动,眼睛怔怔地望着空中。她终于慢慢地摇了摇头,算是表示了她胸中积攒以久的种种想法,这当尔朗蒂埃恬着贪吃的嘴脸嘟囔说:

“这个小烂货,她不在乎吃多了消化不良!她浑身的肉像小鸡肉一样嫩呀!……”

然而这一次杂货店老板娘用凶狠的目光盯住了他,朗蒂埃不得不住了嘴,并且用温存平息她的怒气。他窥探了一下布瓦松警官,看见他的鼻尖正挨着小匣子精工细雕,于是借机把一粒麦芽糖塞进了维尔吉妮的嘴里。维尔吉妮向他投去嫣然一笑。随后,她便把怒气发泄到了热尔维丝头上,她说:

“您干活儿能不能快些?像块界石一样愣在那里,活儿什么时候能于完……喂,快加把劲,我可不愿意今晚上还在脏水里踏来踏去。”

她又压低了声音,说出一句狠毒的话:

“她女儿花天酒地做了娼妇,难道是我的罪过不成?”

热尔维丝自然没有听见这话。她又重新开始擦起地板,她弯腰驼背,几乎匍匐在地上,活像一只疲惫不堪的青蛙。她的双手抓着地板刷的木质背柄,把眼前的一汪黑水向前推去,那黑水加着污泥溅到了她的身上,甚至弄脏了她的头发。脏水被扫进了下水道里,只需再冲洗一遍就行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朗蒂埃高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气氛:

“巴丹克,您知道吗,我昨天在里沃利大街上见着您的老板了。他的身子骨可是够差劲了,再也活不过半年了……哎!这也难怪!他的生活也太荒淫了!”

他说的自然是皇帝。警官布瓦松抬起眼来,用干涩的声音说:

“如果您做了政府的高官,也不会这样肥胖了。”

朗蒂埃忽然装出严肃的神态说:

“噢!我的老朋友,如果我做了政府高官,政局会好些的,不是夸口,我敢给您立一份保证书!……瞧瞧近来的对外政策,简直让人汗颜。我,我对您说,如果我认识哪怕就一个新闻记者,我也会把我的政见传达给他,让他去启发一番皇帝的思路……”

他越说越兴奋,当他吃完了麦芽糖,便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块葵花软糖放在嘴里,又指手画脚地接着说: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如果我做了政府的高官,我就先把波兰重新建立起来,再创建一个大斯堪的纳维亚国,这样就可以钳制北方的大国……然后,我还要把诸多的德意志小国合并为一个统一的共和国……至于英国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英国伦敢动一动,我就派上十万大军去印度讨伐……我还要把土耳其大素丹赶到麦加去;把教皇赶到耶路撒冷去,叫他们俯首称臣……嗯?这样一来欧洲的事情就好办了。喂!巴丹克,您看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顺手又抓起五六块葵花软糖。

“嘿!您瞧呀!比吞下这些糖还快呢!”他边说这张开嘴,那些糖块一块接一块地送进嘴里。

布瓦松寻思了片刻后说:

“皇帝也许另有自己的谋略呢。”

“您可别这么说!”朗蒂埃又情绪激烈地说,“他的谋略,有谁不知道?整个欧洲的人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杜伊勒利宫的侍从们天天都能从桌子底下两堆呕吐物之间把您那位烂醉如泥的老板拖出来!”

听到此布瓦松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上,说:

“奥古斯特,您的话伤害了我,辩论归辩论,可不兴人身攻击!”

于是维尔吉妮只得出面调停,叫他们不要为此动了肝火。说正经的她就是面前两个男人的欧罗巴女神,他们两人怎么分享她都听其自便,何苦无休止地去争论政治呢?两个男人又不冷不热地打了一会儿舌仗。后来那警官为了表示他并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便把他刚刚做好的匣子送给朗蒂埃。那盒盖上刻着几行字:赠给奥古斯特,友情留念。朗蒂埃满心喜欢,仰起身子,几乎跌倒在维尔吉妮的怀中。做丈夫的看到这情形,脸色变成了旧墙皮的颜色,用混浊的双眼望着他们,一言不发;然而他红胡子里的一些汗毛都在此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抖动起来,这足以让一个不了解他性格的男人心神不定,但是朗蒂埃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

朗蒂埃这家伙如此厚颜与大胆,着实讨得女人的喜欢。布瓦松刚一转身,他脑子里便生出一个捉弄他的念头,他闪电般地在维尔吉妮的左眼上吻了一下。平常的时候,他倒也表现出狡猾的谨慎;但是,当争论起政治之后,他就敢置一切危险于不顾了,在朋友的妻子身上占便宜,以尽余兴。那些在警官先生身后贪婪的抚爱,悄悄的温存,真是对他厌恶的帝国和皇帝的报复。不过,这一次他忘了热尔维丝就在眼前。她刚刚消除了污水,擦净了店铺的地面,站在了高柜台不远的地方,等着店主给她那三十个铜币。当她看见那眼睛被吻的一幕后,显得异常平静,就像看到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她也犯不着搅和其中。倒是维尔吉妮似乎显露出几分不自在。她把三十个铜币丢在热尔维丝面前的柜台上。然而,热尔维丝却纹丝未动,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洗涤的疲惫还未缓解,浑身湿透,形容难看,活像一条被人从阴沟里拖出来的狗。

“那么,难道她什么也没对您说吗?”她终于憋出一句话问朗蒂埃。

“您在说谁?”他嚷道,“呃,呃,您是说,娜娜!……是啊!她没说别的话。嗨!贱货只凭一张嘴!偷人凭个嫩身子!有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热尔维丝手里拿着三十个铜币走了。她那双被污水浸透的破鞋走在路上发出啃苹果般喀啦声响,那双绝妙的鞋子像在奏乐,那乐章伴随着宽大的鞋底留在街上的一个个湿脚印渐渐远去。

本区的酒徒们聚在一起时都谈论她因为女儿的堕落而借酒消愁。她自己站在酒店柜台前喝着烈性甜烧酒时,也显出悲痛的模样,她自甘堕落并想借此结束这难挨的生命。当喝醉了酒,回到家中像只母驴般在屋里转圈时,她结结巴巴地说她心里难受。然而正直的人们只得耸耸肩,都明白她在小酒店贪杯之时,正是她忧郁至极的排遣与发泄。总之,这也可以称做“酒瓶中的苦涩与酸楚”。说实在的起初她无法接受娜娜离家出走的现实。女儿的举动曾使她心中残留的正气跃然而起;再说,按常理说作为母亲总不情愿承认自己的女儿与某个路人萍水相逢便卿卿我我打得火热。然而,耻辱的心情在胸中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变得精神愚钝,头脑眩晕,肝胆欲碎。她在家中时总为此事心神不宁。她完全可以整整一个星期不去想她那个行为不端的女儿;但是,忽然间一种慈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情感紧紧地包围了她,就如同她有时饥肠辘辘,有时又酒足饭饱,一种想在某个小地方与女儿相遇,抓住她亲吻一番的强烈欲望在心头升腾,或许女儿一时兴起会打她几巴掌。但是,那种纯洁的情感终于没有被她找回。不过,娜娜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吗?当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下子无影无踪,怎能不叫人怅然若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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