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议论着此事,一边喝完了咖啡。总之,这是有可能的,还会发生更有甚之的事情。从此以后,即使是区里最有声望的人也喋喋不休地谈论起热尔维丝出卖自己女儿的事。

现在,热尔维丝拖着疲惫的双腿和麻木的灵魂,不再顾及众人的流言蜚语了。哪怕别人在马上叫她是女奸商,她也不会回头去看一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已不在福克尼太太的店里干活儿了,因为她常常在店里与人吵得不亦乐乎,所以被店主赶出了门。几个星期之中,她到过八家洗衣店。但是在每一家工场里只干上两三天的活儿,就卷起铺盖被老板娘轰走。因为她的活儿干得一塌糊涂,既不细心留意,也不讲究卫生,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烂熟于心的行为。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无能为力,于是便放弃了烫衣服的活计,只得每天去新街上的洗衣场干起洗衣的营生,干一天算一天的工钱;她又成天陪伴着污水脏气,同油垢和恶臭打起交道,重新回到了洗衣行当中最辛苦而最没有手艺的劳作之中;这活计虽然还能干得下去,但是,她也像在陡峭的大斜坡上掉进了一个铁口,堕落得越来越深了。另外,洗衣场的恶劣环境使她变得更老更丑了。当她从那个污浊的地方走出来时,简直像一条浑身沾满污秽的狗,周身湿透,皮肤被染成了蓝色。在这种境遇里,尽管她在空空如也的餐桌旁饿得乱转,却一天胖似一天,她的那条瘸腿拐得更厉害了,当她与某人并肩一瘸一拐地行走时,几乎要把同伴撞翻在地。

当然,当一个女人年老色衰到这种地步,女人的自负和傲气已荡然无存了。从前那个骄傲、爱打扮、讲究感情、彬彬有礼、受人尊重的热尔维丝,现在已判若两人,人们可以随意用脚踏她全身的每一个地方,前胸、后背,她会毫无知觉,她已变得麻木而软弱。所以,朗蒂埃已经完全放弃了她;甚至再也不肯去摸一下她的身子。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那种若即若离关系已经使双方渐渐厌倦,多年的结合将最后终结。在她看来,她倒可以少去一件苦役。甚至朗蒂埃和维尔吉妮的关系反而让她出奇地坦然;与当初那样愤愤不平的言行相比,现在她已对此漠然视之了,如果他们俩人愿意的话,她还可以为他们执蜡点亮呢!现在没有人不知道那桩事了,朗蒂埃和维尔吉妮真的好梦常圆喽。其实那也是再方便不过的事了,那个戴绿帽子的布瓦松每隔一天就要值一次夜班,当他在冷清偏僻的街道上冻得瑟瑟发抖时,她的妻子正与她的邻居在家中的被单下相互暖着脚呢,嘿!他们俩人才不着急呢,也毫不惊慌,他们能听得到布瓦松沿着店铺走过,在那黑暗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传来他靴子撞击地面的声响,这一切不会使他们的脑袋从暖融融的被单下面伸出来。一个警察就得忠于职守,不是吗?所以当这个可悲的男人在照看别人的所有物时,那一对男女却安然地同枕共眠到天亮,而他的所有物遭人全数占尽。金滴街上全区的人都把这出滑稽的闹剧当做笑料。人们都对这种专横的妻子外遇感到十分有趣。再说朗蒂埃已经独霸这隅温柔之乡,店铺和老板娘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已经吃尽了一个洗衣店老板娘,眼下正在咀嚼着另一个杂货店老板娘;将来他还可以再造就一些针线店老板娘、纸品店老板娘、女子帽店老板娘,她张开血盆大口预备把她们统统吞进肚里。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会吃糖果。朗蒂埃建议维尔吉妮做糖果生意,自有其中的奥妙。这个来自普罗旺斯省的男人自然不会不爱吃甜东西;无论是圆粒糖、口香糖,还是糖衣果仁糖、巧克力,他无所不爱,简直要以吃糖过活了。尤其是那各种各样的糖衣果仁糖,他把那些糖叫做“甜果仁”,他只要一看到那些诱人的糖衣,喉头便会阵阵发痒,口中也会滴出口涎来。一年来,离了糖果他肯定活不下去的。趁维尔吉妮请他照看一会儿店铺的机会他毫无愧色地抓起糖来塞进嘴里。他经常当着五六个一起聊天的顾客的面,顺手打开柜台上的玻璃瓶盖,伸进去抓出一些东西来吃,那瓶子不见重新盖上瓶盖,里面的糖果也渐渐空了。人们不再注意这种小事,那只是一个人的怪癖而已。后来,他又找出一个借口,说自己患有牵延性伤风,嗓子总是在发着炎,用糖果润一润可以减轻病痛。他从不去工作,但是,他那作派像是生意愈来愈发达的样子,眼下他正在酝酿着一个惊人的发明,名叫“帽式雨伞”,天晴的时候它是一顶再普通不过的帽子,然而天上如果突然下起雨来那帽子便会变成一把雨伞。他还答应将来会分一半利润给布瓦松,这样他甚至常常从他手中借去二十法郎的硬币,用做他所说发明的实验费。在这期间,整个店铺几乎溶化在他的舌头上;所有的糖果商品都得先经过他那只舌头的品尝,从一般的糖果直到雪茄状的巧克力,烟牛状的红糖。他无所不吃,无所不尝。当他吃足了糖果,便起了柔情,要从老板娘身上得些温存,于是在角落里便抱了女主人大吻特吻起来,维尔吉妮觉得全身都充满着甜蜜,被他吻过的嘴唇像颗红糖一样又香又甜。这样香甜的男人真值得去吻一吻!说实话,他的全身像是被蜜糖浸过一样。博歇夫妇说过,他只要把一只手指浸在咖啡里,那咖啡便会变成上好的糖浆啦。

朗蒂埃常有甜东西在口,心肠似乎也变软了许多,对热尔维丝起了恻隐之心,除了向她尽了许多忠告之外,也指责她不事劳作的惰性。见鬼,到了她这个年纪,作为一个女人该知道好自为之啦!他还怪她总是那样贪嘴。然而,即便她一钱不值,旁人也应该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他答应尽力替她找些零活儿干干。于是,他说服维尔吉妮叫热尔维丝每星期来一次店里,雇她打扫店铺和卧房,打扫濯洗这些事,她很在行;每次还能拿到三十个铜币。每逢星期六早上,热尔维丝提着水桶,拿着刷子来到店里做这肮脏而下贱的活计。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漂亮金发老板娘,在自己从前的店铺里干起与抹布和刷子打交道的营生,这既是气数已尽的标记,也是她傲气散去的结局。

有一个星期六,她实在干得太辛苦了。由于连下了三天雨,顾客们的脚似乎把全区的污泥都带进了店门。维尔吉妮摆出贵夫人的作派,坐在柜台前面,头发梳得十分整齐,身穿矮领袖口带花边的别致衬衫。在她身旁,红漆窄凳上坐着朗蒂埃,他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上去,竟像是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他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一只薄荷糖瓶里,与往常一样抓起糖放进嘴里。

“喂!古波太太!”维尔吉妮一直用眼睛盯着她那正干活的清洁工,随后她咬着嘴唇叫出声来,“那个角上的油垢您怎么没有洗掉?您该再擦擦干净!”

热尔维丝顺从地听着,转过身去走到墙角重新开始洗刷。她跪在地上,弯下腰去,耸起肩头,周围都是脏水,手臂变得青紫而僵硬。她的旧裙子都被污水打湿、贴在了屁股上。她蹲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堆肮脏而东倒西歪的物品堆放在地板上,她头发蓬乱,紧身上衣的破洞里露出她身上凸起而松弛的皮肉,随着干活儿时身体僵直而费劲的活动,她身上的赘肉来回游动摇晃和跳动着;而且她已是汗流浃背,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渗上,整个脸上满是汗水。

“加油干才能擦得越发亮。”朗蒂埃用教训人的口气说着,嘴里满是糖球。

维尔吉妮仰着身子,一副公主的作派,她半闭着眼睛,一直在观察着洗涤女工的工作,脱口说出她已想了许久的话:

“再往右面擦一些。现在,您得多留心把那板壁擦干净……要知道,上星期六我不很高兴。很多污迹还留在上面呢。”

当热尔维丝擦到他们两人脚下沾有黑泥的地板时,那帽子商和杂货店女老板两人的腰板挺得更硬了,像是坐在御座上一般,威风八面的样子,维尔吉妮该如意了,因为她的猫一般的双眼里一时间放出黄色的火星,并且凝视着朗蒂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靥。现在终于报了当年洗衣场里屁股挨揍之辱的旧恨,这是维尔吉妮一直隐藏在胸中的心痛。

正当热尔维丝停止擦地板的当尔,一阵锯子轻柔的响声从屋子后面传了出来,她透过开着的门望去,可以看到布瓦松的侧影,日光像是要有意冷落他,他独自一人在苍白的日光下果在屋后的院子里,今天是假日,他正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沉湎于做小匣子的爱好之中。他坐在一张桌子前,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一只红木雪茄盒上的花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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