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茂:别走!(向门洞里张望)你要干什么?

娜拉:(在里屋)我去脱棹跳舞的服装。

海尔茂:(在门洞里)好,去吧。受惊的小鸟儿,别害怕,定定神,把心静下来。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有我。我的翅膀宽,可以保护你。(在门口走来走)喔,娜拉,咱们的家多可爱,多舒服!你在这儿很安全,我可以保护你,象保护一只儿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一样。我不久就能让你那颗扑扑跳的心定下来,娜拉,你放心,到了明天,事情就不一样了,一切都会恢复老样子。我不用再说我已经饶恕你了,你心里自然会明白我不是说假话。难道我舍得把你撵出去?别说撵出去,就说是责备,难道我舍得责备你?娜拉,你不懂得男子里的好心肠。要是男人饶恕了他老婆——真正饶恕了她,从心坎儿里饶恕了她——他心里会有一股没法子形容的好滋味。从此以后他老婆越发是他私有的财产。做老婆的就象重新投了胎,不但是她丈夫的老婆,并且还是她丈夫的孩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吓坏了的可怜的小宝贝。别着急,娜拉,只要你老老实实对待我,你的事情都有我作主,都有我指点,(娜拉换了家常衣服走进来)怎么,你还不睡宽?又换衣服于什么?

娜拉:不错,我把衣服换掉了。

海尔茂:这么晚换衣服干什么?

娜拉:今晚我不睡宽。

海尔茂:可是,娜拉——

娜拉:(看自己的表)时候还不算晚。托伐,坐下,咱们有好些话要谈一谈。(她在桌子一头坐下)

海尔茂:娜拉,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脸色冰冷铁板似的——

娜拉:坐下。一下子说不完。我有好些话跟你谈。

海尔茂:(在桌子那一头坐下)娜拉,你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不了解你。

娜拉:这话说得对,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托伐,咱们必须把总账算一算。

海尔茂:这话怎么讲?

娜拉:(顿了一顿)现在咱们面对面坐着,你心里有什么感想?

海尔茂:我有什么感想?

娜拉:咱们结婚已经八年了,你觉得不觉得,这是头一次咱们夫妻正正经经谈谈话?

海尔茂:正正经经!这四个字怎么讲?

娜拉:这整整的八年——要是从咱们认识的时侯算起,其实还不止八年咱们从来没在正经事情上谈过一句正经话。

海尔茂:难道要我经常把你不能帮我解决的事情麻烦你?

娜拉:我不是指着你的业务说。我说的是,咱们从来没坐下来正正经经细谈谈过一件事。

海尔茂:我的好娜拉,正经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娜拉:咱们的问题就在这儿!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我受足了委屈,先在我父亲手里,后来又在你手里。

海尔茂:这是什么话!你父亲和我这么爱你,你还说受了我们的委屈!

娜拉:(摇头)你们何尝真爱过我,你们爱我只是拿我当消遣。

海尔茂:娜拉,这是什么话!

娜拉:托伐,这是老实话。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要是我的意见跟他不一祥,我也不让他知道,因的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象我小时候玩儿我的泥娃娃一样。后未我到你家来住着——海尔茂:用这种字眼形容咱们的夫妻生活简直不象话!

娜拉:(满不在乎)我是说,我从父亲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跟你在一抉儿,事情都由你安排。你爱什么我也爱什么,或者假装爱什么——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也许有时候真,有时候假。现在我回头想一想,这些年我在这儿简直象今个要饭的叫化子,要一日,吃一日。托伐,我靠着给你耍把戏过日子。可是你喜欢我这么做。你和我父亲把我害苦了。我现在这么没出息都要怪你们。

海尔茂:娜拉,你真不讲理,真不知好歹!你在这儿过的日子难道不快活?

娜拉:不快活。过去我以为快活,其实不快活。

海尔茂:什么!不快活!

娜拉:说不上快活,不过说说笑笑凑小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正象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泥娃娃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象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海尔茂:你这段话虽然说得太过火,倒也有点儿道理。可是以后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玩儿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是受教育的时候了。

娜拉:谁的教育?我的教育还是孩子们的教育?

海尔茂:两方面的,我的好娜拉。

娜拉: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样做个好老婆。

海尔茂:你怎么说这句话?

娜拉: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吗?

海尔茂:娜拉!

娜拉:刚才你不是说不敢再把孩子交给我吗?

海尔茂:那是气头儿上的话,你老提它干什么!

娜拉:其实你的话没说错。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白己。你没资格帮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干。所以现在我要离开你。

海尔茂:(跳起来)你说什么?

娜拉:要想了解我自己和我的环境,我得一个人过日子,所以我不能再跟你待下去。

海尔茂:娜拉!娜拉!

娜拉:我马上就走。克立斯替纳一定会留我过夜。

海尔茂:你疯了!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娜拉:你不许我走也没用。我只带自己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

海尔茂:你怎么疯到这步田地!

娜拉: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从前的老家去。在那儿找点事情做也许不大难。

海尔茂:喔,象你这么没经验——

娜拉:我会努力去吸取。

海尔茂:丢了你的家,丢了你丈夫,丢了你儿女!不怕人家说什么话!

娜拉:人家说什么不在我心上。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海尔茂:这话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你说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那还用我说?你最神圣的责任是你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

娜拉: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没有的事!你说的是什么责任?

娜拉:我说的是我对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别的不用说,首先你是一个老婆,一个母亲。

娜拉: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数人赞成你的话,并且书本里也是这么说。可是从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也不能一味相信书本里说的话。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尔茂:难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难道在这些问题上没有颠扑不破的道理指导你?难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托伐,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么。

海尔茂:你这话怎么讲?

娜拉:除了行坚信礼的时候牧师对我说的那套话,我什么都不知道。牧师告诉过我,宗教是这个,宗教是那个。等我离开这儿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我也要把宗教问题仔细想一想。我要仔细想一想牧师告诉我的话究竟对不对,对我合用不合用。

海尔茂:喔,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话!并且还是从这么个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要是宗教不能带你走正路,让我唤醒你的良心来帮助你——你大概还有点道德观念吧?要是没有,你就干脆说没有。

娜拉:托伐,这小问题不容易回答。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也听说,国家的法律跟我心里想的不一祥,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确的。父亲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女儿给他省烦恼,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许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不讲理的法律。

海尔茂:你说这些话象个小孩子。你不了解咱们的社会。

娜拉:我真不了解。现在我要去学习。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会正确,还是我正确。

海尔茂:娜拉,你病了,你在发烧说胡话。我看你象精神错乱了。

娜拉:我的脑子从来没象今天晚上这么清醒、这么有把握。

海尔茂:你清醒得、有把握得要丢掉丈夫和儿女?

娜拉:一点不错。

海尔茂:这么说,只有一句话讲得通。

娜拉:什么话?

海尔茂:那就是你不爱我了。

娜拉:不错,我不爱你了。“)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