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太太:真漂亮。
海尔茂:她真美极了。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小室贝脾气真倔强。我不知该把她怎么办。你想,我差不多是硬把她拉回来的。
娜拉:喔,托伐,今天你不让我在楼上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多待半点钟——将来你一定会后悔。
海尔茂:你听她说什么,林丹太太!她跳完了特兰特拉土风舞,大家热烈鼓掌,难怪大家都鼓掌,她实在跳得好,不过就是表情有点儿过火,严格说起来,超过了艺术标准。不过那是小事情,主要的是,她跳得很成功,大家全都称赞她。难道说,大家鼓完掌我还能让她待下去,减少芝术的效果?那可使不得。所以我就一把挽着我的意大利姑娘——我的任性的意大利姑娘——一阵风儿似的转了个圈儿,四面道过谢,象小说里描写的,一转眼漂亮的妖精就不见了!林丹太太,下场时候应该讲效果,可惜娜拉不懂这道理。嘿,这屋子真热!(杷舞衣脱下来扔在椅子上,打开自己书房的门)什么!里头这么黑?哦,是了。林丹太太,失陪了。(进去点蜡烛。)
娜拉:(提心吊胆地急忙低问)事情怎么样?
林丹太太:(低声回答)我跟他谈过了。
娜拉:他——
林丹太太:娜拉,你座该把这件事全部告诉你丈夫。
娜拉:(平板的声调)我早就知道。
林丹太太:你不用怕柯洛克斯泰。可是你一定得对你丈夫说实话。
娜拉:我不说实话怎么样?
林丹太太:那么,那封信去说实话。
娜拉:谢谢你,克立斯替纳,现在我知道怎么办了。嘘!
海尔茂:(从书房出来)怎么样,林丹太太,你把她仔细赏鉴过没有?
林丹太太:赏鉴过了。现在我要走了。明天见。
海尔茂:什么!就要走?这块编织的活计是你的吗?
林丹太太:(把编织活计接过来)是,谢谢,我差点儿忘了。
海尔茂:你也编织东西?
林丹太太:是。
海尔茂:你不该编织东西,你应该刺绣。
林丹太太:是吗!为什么?
海尔茂:因为刺绣的时候姿态好看得多。我做个样儿给你瞧瞧!左手拿着活计,右手拿着针,胳臂轻轻地伸出去,弯弯地拐回来,姿恣多美。你看对不对?
林丹太太:大概是吧。
海尔茂:可是编织东西的姿势没那么好看,你瞧,胳臂贴紫了,针儿一上一下的——有点中国味儿。刚才他们的香槟酒真好喝①!
林丹太太:明天见,娜拉,别再固执了。
海尔茂:说得好,林丹太太!
林丹太太:海尔茂先生,明天儿。
①海尔茂有点喝醉了,所以说出话来有点语无伦次。
海尔茂:(送她到门口)明天见,明天见,一路平安。我本来该送你回去,可是好在路很近。再见,再见。(林丹太太走出去,海尔茂披上大衣回到屋子里)好了,好容易才把她打发走。这个女人真噜嗦!
娜拉:你累了吧,托伐?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累。
娜拉:也不想睡觉?
海尔茂:一点儿都不想。精神觉得特别好。你呢?你好象又累又想睡。
娜拉:是,我很累。我就要去睡觉。
海尔茂:你看!我不让你再跳舞不算错吧?
娜拉:喔,你做的事都不错。
海尔茂:(亲她的前额)我的小鸟儿这回说话懂道理。你看见没有,今儿晚上阮克真高兴!
娜拉:是吗?他居然很高兴?我没跟他说过话。
海尔茂:我也只跟他说了一两句。可是我好久没看见他兴致这么好了。(对她看了会儿,把身子凑过去)回到自己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咱们两个人,滋味多么好!喔,迷人的小东西!
娜拉:别那么瞧我。
海尔茂:难道我不该瞧我的好室贝——我一个人儿的亲室贝?
娜拉:(走到桌子那边去)今天晚上你别跟我说这些话。
海尔茂:(跟过来)你血管里还在跳特兰特拉——所以你今天晚上格外惹人爱。你听,楼上的客要走了。(声音放低些)娜拉,再过一会儿整个这所房子里就静悄悄地没有声音了。
娜拉:我想是吧。
海尔茂:是啊,我的娜拉。咱们出去作客的时候我不大跟你说话,我故意避开你,偶然偷看你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心里好象觉得咱们偷偷地在恋爰,偷偷地订了婚,谁也不知道咱们的关系。
娜拉:是,是,是,我知道你的心都在我身上。
海尔茂:到了要回家的时候,我把披肩搭上你的滑溜的肩膀,围着你的娇嫩的脖子,我心里好象觉得你是我的新娘子,咱们刚结婚,我头一次把你带回家——头一次跟你待在一抉儿——头一次陪着你这娇滴滴的小宝贝!今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想你一个人。刚才跳舞的时候我看见你那些轻巧活泼的身段,我的心也跳得按捺不住了,所以那么早我就把你拉下楼。
娜拉:走开,托伐!撒手,我不爱听这些话。
海尔茂:什么?你成心逗我吗,娜拉?你不受听!难道我不是你丈夫?(有人敲大门)
娜拉:(吃惊)你听见没有?
海尔茂:(走到门厅里)谁?
阮克:(在外面)是我。我能不能进来坐会儿?
海尔茂:(低声嘀咕)讨厌!这时侯他还来干什么?(高声)等一等!(开门)请进,谢谢你从来不肯过门不入。
阮克:我走过这儿好象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因此就忍不住想进来坐一坐。(四面望望)啊,这个亲热的老地方!你们俩在这儿真快活,真舒服!
海尔茂:刚才你在楼上好象也觉得很受用。
阮克:很受用,为什么不受用?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能享受为什么不享受,能享受多少就算多少,能享受多久就算多久。今晚的酒可真好。
海尔茂:香槟酒特别好。
阮克:你也觉得好?我喝了那么多,说起来别人也不信。
娜拉:托伐喝的香槟酒也不少。
阮克:是吗?
娜拉:真的,他喝了酒兴致总是这么好。
阮克:辛苦了一天,晚上喝点儿酒没什么不应该。
海尔茂:辛苦了一天!这句话我可不配说。
阮克:(在海尔茂肩膀上拍一下)我倒可以说这句话。
娜拉:阮克大夫,你是不是刚做完科学研究?
阮克:一点儿都不错。
海尔茂:你听!小娜拉也谈起科学研究来了!
娜拉:结果怎么样,是不是可以给你道喜?
阮克:可以。
娜拉:这么说,结果很好?
阮克:好极了,对大夫也好,对病人也好,结果是确实无疑的。
娜拉:(追问)确实无疑?
阮克:绝时地确实无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你说难道我还不应该痛快一晚上?
娜拉:不错,很应该,阮克大夫。
海尔茂:我也这么说,只要你明天不还账。
阮克:在这世界上没有白拿的东西,什么全都得还账。
娜拉:阮克大夫,我知道你很喜欢化装跳舞会。
阮克:是,只要有新奇打扮,我就喜欢。
娜拉:我问你,下次化装跳舞去咱们俩①应该打扮什么?
海尔茂:不懂事的孩子!已经想到下次跳舞会了!
阮克:你问咱们俩打扮什么?我告诉你,你打扮个仙女。
海尔茂:好,可是仙女该怎么打扮?
阮克:仙女不用打扮,只穿家常衣服就行。②
①这时候娜拉已经有自杀的意思,所以说“咱们俩”。②阮克本就爱娜拉,说她穿家常衣服就象个仙女,是赞美她。
海尔茂:你真会说!你自己打扮什么角色呢?
阮克:喔,我的好朋友,我早打定主意了。
海尔茂:什么主意?
阮克:下次开化装跳舞会的时候,我要扮隐身人。
海尔茂:这话真逗人。
阮克:我要戴一顶大黑帽子——你们没听说过眼睛瞧不见的帽子吗?帽子一套在头上,人家就看不见你了。①
海尔茂:(忍住笑)是,是。
阮克:哦,我忘了进来干什么了。海尔茂,给我一支雪茄烟——要那种黑的哈瓦那②。
海尔茂:请。(把雪茄烟盒递过去。)
阮克:(拿了一支烟,把烟头切掉)谢谢。
娜拉:(给他划火柴)我给你点烟。
阮克:谢谢,谢谢!(娜拉拿着火柴,阮克就着火点烟)现在我要跟你们告别了!
海尔茂:再见,再见!老朋友!
娜拉:阮克大夫,祝你安眠。
阮克:谢谢你。
娜拉:你也应该照样祝我。③
①死神常被画作骷髅,头上戴着黑帽子。戴了黑帽子人家看不见,就是死了。②古巴首都哈瓦那产的雪茄烟名。③娜拉知道阮克快死了,所以祝他安眠。又因为她自己也想死,所以叫阮克也祝她安眠。
阮克:祝你?好吧,既然你要我说,我就说。祝你安眠,谢谢你给我点烟。
阮克向他们点点头,走出去。
海尔茂:(低声)他喝得太多了。
娜拉:(心不在焉)大概是吧。(海尔茂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走进门厅)托伐,你出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