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他舒适地陷在鸭绒枕里,将才见的景象尽在脑中盘算,这不是鸦片剂,但一丝倦意逐渐加浓,因此他昏昏地睡去.

◎二十八:

他准时醒来,而且可以意料到他还是想着那个怪客亦或幻影,并考虑着他能否宣布这件事,那当然会令大家嘲笑他迷信;

他想得愈多,这问题越把他难住,而此时,他的准时不误的仆人(因为若稍慢些主人就无法忍受),敲门告诉他:到了梳妆之时候.

◎二十九:

他梳洗着,如许多青年人一样,他经常在这方面需要讲究一番;

但今晨他花的时间却较少,很快地把镜子放到了一边.

发卷未理好,任它散在额际,衣服也未照款式扣得严紧,连他的领带的难解的结都几乎有一毫,偏了些.

◎三十:

他走入餐厅以后,便呆呆坐下,对着茶杯和碟子静默地出神,或许他半晌都意识不到这饮料,他的手被滚烫的饮料触疼,这才使他惊觉并拿起了羹匙.

谁都可以看到,他是如此魂不守舍,一定发生了事故……阿德玲首先看到了,但亦猜不到实情.

◎三十一:

她抬眼看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她也脸色苍白垂下眼睛,又嘀咕些什么,但是无关宏旨.

享利勋爵边吃边边怪甜饼黄油不太多.费兹甫尔克公爵夫人弄着面纱,又狠狠凝视了唐璜一阵,亦一言不发.奥罗拉稍带惊讶,大而黑的眼睛打量着他.

◎三十二:

而他仍是旁若无人,默不作声,直到每个人都觉到有些奇怪.

阿德玲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吃了一惊说:“哦,是的……不,但是……

是的.”家庭医师这时正好在场,他医术很精,立即表示可以为他摸摸脉.

但唐璜回答,“他一点病都没有.”

◎三十三:

一会儿有病,一会儿无病……这回答够离奇,而他的神色却显示两者都有理,尽管那多像是昏迷不醒的回答.

似乎有一种伤心事突然袭击他的精神状态,虽看来也许不严重:

至于其他内情,因为他自己仿佛讳而不发,那么可以肯定:

他所需要的大概不是医生.

◎三十四:

亨利勋爵本来在谈巧克力,以及那些曾使他不满意的甜饼,却插了一言,说唐璜不够开心,这使他十分奇怪,因为天并未下雨.

接着他问:不知公爵大人怎样?

公爵夫人说,公爵身体有点小恙,是一种轻微的.世袭的痛风,使贵胄们的骨节有些不易转动.

◎三十五:

接着亨利转向唐璜,想讲句话安慰一下他的悒郁的心情,他讲,“从您的模样看来,也许是黑衣僧打扰了您的睡眠?”

“什么黑衣僧?”唐璜问这句话之时,极力保持镇静,或至少对他的问话,显得若无其事,但不管怎样作派,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白.

◎三十六:

“啊,难道您竟然没有听说过黑衣僧,这里的幽灵?”“我确实没有听过.”

“什么!远远近近都在传闻……但传闻有时失真……这故事我们今后再说.

不知是我们祖先的眼睛十分灵异,还是那幽灵日久而变得太怯懦……

虽然这故事的来源证据确凿,我们近来已很少见到那黑衣僧.

◎三十七:

“最近一次是……”而阿德玲把他的话打断:

(她观察出唐璜的面容的变化,从而觉得她已经想到:这一段闹鬼的传说所牵涉的,比他肯承认的多得多.)”请别开玩笑!

要想开心,请你换个题目吧!

因为这故事已经被讲述了多遍,再说下去不见得有多新鲜.”

◎三十八:

“开玩笑!”亨利说,“什么,阿德玲,你想想,我们亲自在度蜜月时,瞧见了……”得,得,这都是太老的话;

来,让我将你的故事编成曲子弹唱.”

她拿起琴来,优美得如狄安娜拉弓似的;琴弦在她的手指下活跃起来,开始发出清越之音,这曲子名叫“一个灰衣道僧人”.

◎三十九:

“将你写的歌词唱上吧!”亨利叫道,接着他转身向宾客微微一笑:

“阿德玲亦算得半个女诗人哩.”

当然,别人为了凑趣和礼貌,就要求女主人将她的三种天才一并献出……因为实在不比这个少:

歌喉,文采,和琴艺全集于一身,若是庸才,如何能够全面发展!

◎四十:

阿德玲撒娇地迟延了一下……啊!

迷人至极的忸怩模样,不知何故,但是美人都不可缺少.

她始终低着头,眼睛瞧着地上,而后像火苗,一下活跃起来,清脆的歌唱随着琴声扬了起来,她的歌喉并没有花腔;这种优点因为我们不常常遇见所以很可贵.

(一)

小心,小心,严防那黑衣僧!

在诺尔曼的石座上坐着他,一到午夜就喃喃诵经,仍念念不忘早年的祷告.

当领地主人阿曼德维将诺尔曼寺院夺到了手中,他将所有的僧人都赶出门,但却有一个不曾被赶走.

(二)

他带着权威,与国王的敕令,寺院的土地被变为世俗,他一手执剑,一手拿火把,看有谁敢对他道一声“不”;

见有一个僧人却留下不走,无拘无束,仿佛不是身肉之躯,你看他在教堂,你看他立在门口,只待一到鸡鸣就不见踪迹.

(三)

不知是吉兆亦是凶兆,我也推算不出这兆头;

他只是不分昼夜地守候古老的阿曼德维家宅.

听说,每逢主人结婚的前夕,他就出现在新人的床头,待主人临死时,人都这么说,他也会走来但并不是悲叹.

(四)

他哀吟,当男孩子出生时,若这老门第将有灾祸,你一定会在惨白的月光中瞧见他在厅堂里外出没.

你由于能看到外形,却看不到脸,由于脸已被他的头巾蒙住;

像鬼灵一般而他的眼睛从那黑头巾中灼灼透露.

(五)

小心,小心,严防那黑衣僧!

在这寺院中还是他在当家作主,由于,不管世间的主人是谁,却是他继承着寺院的职责.

阿曼德维乃白天的主人,而夜间,就是黑衣僧当家,无论酒宴多欢,亦没有下臣胆敢质问他的天下声!

(六)

你看他走入大厅,可别问他话,那他亦不会对你说什么,他步履如飞,若露水珠在草尖轻轻地飘落.

好吧!让我们向苍天祷告:

救救他,休管他是邪.是正,也休管他受的什么磨难,只愿他的灵魂能早早飞升!

◎四十一:

歌声戛然而止,颤动的琴弦在手指抚弄下亦归于沉寂;

一切寂静:每当一曲告终之时,听众都有瞬间被余音所充溢.

接着,自然,人们就要赞誉备至,礼节所需的鼓掌也不可少;

腔调,感情与演奏都一一夸到,歌者忸怩得不知怎样才好.

◎四十二:

美丽的阿德玲却似乎毫不在意,好像她把自己的这一项成就仅看作是打发时光的消遣,她不过是偶而为之,以解闲愁;

有时,她看起来一点不想炫耀,实则正在炫耀,因为有时候她会对别人演唱骄傲一笑,意思为她若肯做,会做得更好.

◎四十三:

这仿佛是(让我们在一边小声说,请原谅这比喻太富学究味)

愤世的戴奥金尼以更重的骄傲去践踏柏拉图的骄傲:他认为如果踏坏他的地毯,即会使那圣哲深感痛心,或愤发哲学的感喟,但那位无动于衷的“雅典之蜂”

他以用妙语作答而感到高兴.

◎四十四:

阿德玲就这样,凭她的高兴,随时都可使外行人的“半瓶醋”

显得默淡无光,由于表演对外行只是卖劲的炫耀,在她呢,则十分自如;

不过愈是半瓶醋,越是爱摇晃,谁不曾听过某小姐和某贵妇为了愉悦宾客及母亲而卖弄?

这亦是社交界中司空见惯的事情.

◎四十五:

啊,那一串二人和三人合唱的,漫漫的长夜!那些议论及赞叹!

有多少“我的妈妈呀!”与“我的爱!”

还有多少美妙的“心灵的轻颤”,“允许我吧!”及发抖的“后会有期”,这全是最善歌舞的民族的贡献;

还有葡萄牙的“你在呼唤我”,倘若你已厌倦了意大利的歌.

◎四十六:

阿德玲不仅会唱巴比伦的悲歌,在爱尔兰绿谷或者在苏格兰高原上那些家喻户晓的民谣她也熟;

当山民们在流浪大西洋彼岸,一曲就能让娄恰勃浮现在眼前:

啊,音乐能把他们已永别的故乡重新带入他们热情的幻景里……

阿德玲善于构制如此的乐曲.

◎四十七:

阿德玲亦有薄薄的一层蓝色,她能押韵,更常常喜欢谱些乐曲;

也时而写一些警句来讽刺友人,这自然是社交界中应有的技艺.

她蓝则蓝,但比起目前的天蓝,她的颜色仍望尘莫及.

她差劲得竟把蒲伯称作伟大诗人,且更糟的是:还居然这么承认.

◎四十八:

奥罗拉呢……既然我们在说趣味,而趣味现今又像是一只寒暑表,我们都按它的度数把人归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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