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是我们能对宇宙有所领悟,或是从自己的内心获得一点良知,我们也许会知迷而返,可那就使许多精彩的哲学遭到损失.
哲学体系也是一个吞噬一个,犹如大神沙特恩吃掉他自己的儿子,虽然他的好老伴把儿子变成石头给他吃,他也吃得一点不留.
◎二:
可是哲学却和泰坦族的吃法相反,这就是子嗣把父母当早点,尽管消化起来不容易.请问谁可以对所有问题都坚持自己的信念?
你考察古代各大家,选中一个你认为最好的,就坚守而不变;
事实上呢,人的知觉最为不可靠,但除了它以外,你还能找到什么凭据?
◎三:
然而我呢,一无所知;我什么也不否定.承认.拒绝.或是蔑视;至于你,除了知道生而必死,还知道什么呢?
其实连生死大事,到头来或许全是假的,可能会到那么一天,生命无所谓老幼,都反复无极.
啊,人都哀哭,所谓的“死”却不晓人生有三分之一就消耗在睡眠中.
◎四:
在一天的疲劳后,我们最渴望的就是一场无梦的睡眠;可同时这泥坯又多么惧怕沉寂的泥土!
连自杀的也算在内:他总算一次而不是分期还了债,(债主都厌恶这种拖拉还债的老方式!)
可他所以急于要结束呼吸,多半是怕死,而不是对生的厌恶.
◎五:
由于死亡就在他的周围;
从畏惧反而生出了一种勇气,让他不顾一切,豁出去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这仿佛当你站在群山之中,下临万丈深渊,你望着悬崖峭壁而禁不住颤抖,可我担保,你绝不会俯视一分钟而没有可怕地想到要往下冲.
◎六:
自然你没有往下冲,而是吓得脸发白,走开了.但想一想你当时的思想!
回想一下就会使你战栗不已!
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倾向要去探寻那“不可知”,不论它是真理或是虚妄,你却秘密地希望一跳了之……到哪里?不清楚,也就因此你要跳,或是站住脚.
◎七:
您会问?可是提这做什么.没有什么,亲爱的读者,这仅仅是胡思乱想;
我要谈它的唯一理由是:这是我的风格.不管场合是否恰当,我只要写出我脑海中映现的东西;
这篇叙事诗本来就是源于幻想所建的空中楼阁,用意不在于叙述,而在于用家常话串起日常的感触.
◎八:
您或许知道,伟大的培根说过:
“掷起一根草,就可以明白风向.”
诗歌正是这样的一根草,诗人一气呵成,伴着心灵的光而飘荡.
它是扶摇在生死之间的纸鹤,是前进的灵魂投在后面的影子;
我的诗好比肥皂泡,但不是为赞誉而吹出,它只算得上儿童的嬉戏.
◎九:
世界呈现于我的眼前……或在眼底,因为我已经看过了它的一部分,足够留在脑中而念念不忘;
我也发出够多的激情让世人(我们的朋友)快乐地加以责难,因为他们担心盛名没有缺损;
问题在于,我年轻时过于出名了,直到我又写诗把它全部搞糟.
◎一十:
我不仅使这个世界喧腾,还激怒了凡尘之外……那些教士们,天雷在他们的指使下在我头顶轰隆劈下,用虔诚的声音诬蔑了我一阵.
可是我仍忍不住每周胡诌一篇,使旧读者厌腻,却未见新的上门.
年轻时,我写作是由于情思蓬勃,而现在,我感到它日渐枯涩.
◎一十一:
可是“何必发表?”……如果人们厌恶,名或利的报酬可就不能得到.
我要问你们:为什么要玩纸牌,饮酒或读书?为了好消磨时光.
而我的消遣就是要追思一下我所看见的或想到的,忧郁或是欢乐,我把我所写的掷在时光之中,让它浮沉,因为,至少我做了我的梦.
◎一十二:
我想,如果我对成功的确有把握,我将适可而止,绝不多写一行.
可是不知道我是奋斗得不够呢,还是过分:写来写去,天长日久,以致身败名裂,依然难舍缪斯.
这感情不易表达,但绝非佯装.
在牌戏中,就有两样乐趣让你任选其一:或者失败,或者胜利.
◎一十三:
并且,我的缪斯并非从事虚构,她所搜集的全部来自事实的宝藏;
自然歌唱时她也要有所克制,可那总是世情和人海的沧桑.
这就是为什么她左右不逢人源,因为太纯真,初看来不会让人舒畅;
如果她仅仅是为了追求赞誉,她大可换个故事讲讲,那倒更省力气.
◎一十四:
爱情,战争,风暴……不可谓不曲折!
再加上不事雕琢,文章反而清新,它既有对那一片荒原……上流社会……
投去的一瞥,又有各种人物的陪衬,如果你嫌没有别的,这儿有充裕的题材,足够的诗情.
虽然这节诗章用来裱糊皮包,可这些诗章确实会广为传扬.
◎一十五:
现在我为了要在后面严肃说教而着手描述的这一隅繁华社会,至今还没有人写过,原因很简单:
因为虽然它看起来悦目而显贵,它全部的珠光宝气,锦衣貂裘,却是千篇一律,让人感觉乏味,仿佛这一套从来是祖孙相袭,写进诗歌里不太会让人感动.
◎一十六:
引人注目者多,有价值的却挺少,能感人和流芳百世者则丝毫没有;
一切弊病都装饰得漂漂亮亮,就连他们的罪恶也脱不掉庸俗.
伪装的热情,索然无味的机智,说不到真纯天性的真实表露;
只有一种单调而圆滑的个性,如果某些人有所谓“性格”可言.
◎一十七:
的确,有的时候,像被检阅的士兵,他们操练完,高兴地退了场,但是一旦要点名,就又惴惴然来归队,仍旧摆出以前的模样;
毫无疑问,那是很精彩的化装表演,不过欣赏一眼后,再观看这景象你就感到乏味……至少对我是这样,啊,这是充满欢娱和无聊的天堂!
◎一十八:
当我们谈完了恋爱,过完了赌瘾,打扮过,投过票,出过了风头,等,与公子哥欢宴过,听议员演说过,也看过美女在婚姻市场上竞争将回头的浪子驯为败兴的丈夫……
这时啊,我们还有什么以慰余生,除了厌腻或讨人嫌?过时的年轻人!
早就成了绊脚石,却还要赖在人间.
◎一十九:
我常常听到有人埋怨说:没有谁将我们的社交界写得绘声绘色,据说这是由于作家都是些门外汉,只凭贿赂府邸的看门人来取得一鳞半爪奇谈怪论及蜚语流言,便以此嘲笑上流社会的不道德;
并且他们的书都具有共通的文体,那就是婢女口传的夫人的密语.
◎二十:
但,在今天,这话不算确切,因为作家已成为社交界有力的一员.
我看他们甚至与军官平分春色,尤其是年轻作家,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为何作为内幕显要之一,他们还不能将它描绘得蔚然可观,让上流人物的一切真相暴露?
那,事实上是……没有什么值得一书.
◎二十一:
我深知其中奥秘,这些虽然是微不足道,我可是在里面充过数;
我宁可描写后宫.战争.海船遭难.
哀情史,也总比描绘社交世故容易得多.另外,我还有不想写的另一些理由,但在这儿也不须噜苏.
荷拉斯讨厌泄漏谷神秘密之人,也就是说,有些事俗人不可与闻.
◎二十二:
因此我要撇开那高超的理想……
将它降低,使它活泼得像共济会的历史;
这传闻与事实的差距,就好比培利航海记之于金羊毛的故事的差距.
我故意不让人把一切饱览无遗,让我的歌保持神秘的色彩;
并且有些妙人妙事,无论怎么样,也不会赢得外行人的欣赏.
◎二十三:
唉,天下不断倾覆!而且女人自从让世界沉沦后,(从此以后,史家就不再讲究礼貌,而是求实博录)
到现今还没有完全放弃这一做法.
传统的奴隶啊!你们身不由己,做对了,自我牺牲;错了,则要受惩;
生育是你们的刑罚,犹如男人要用刀剃脸,作为罪过之处分.
◎二十四:
这真是每天受罪,其痛苦的总和与女人分娩的阵痛也大致相等.
不过,对于女人,谁能深切理解她们特殊的处境中的真正痛苦?
男人就算同情女人,也大多是出于自私,更多是出于疑心重重.
女人的爱情.德行.美貌和教育,都是为做好主妇和生儿育女而准备.
◎二十五:
这办法倒极好,而且再好不过了;
但是天知道,行起来还是有困难.
自出生日起女人就被世情纠缠,谁是敌,谁是友,真是难以分出!
她的镣铐的镀金很快地被磨光了,以后的事情……但请问问女人吧:她愿意(自然这要等到她三十岁之后)
做女人还是的男人?学童还是皇后?
◎二十六:
“系于裙带”是一句难听的责备,连奉行这本经的人都不愿认帐,就象他是避之不及和无可奈何;
可既然我们是从裙下来到这世上,又在生命的驿车上颠簸,我就很尊敬裙子:它多像一种神秘而庄严的东西,不论它是红是褐,是斜纹布或是细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