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来一次狂潮-一次像1655年那样吞没了无数生命财产的狂潮-要是这样的狂潮像它已来过多次的那样又来了……豪克突然浑身一阵寒栗-这旧提,它是经不住这样的冲击的!那么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一个办法,也许还救得了旧围地和围地里的生命财产。豪克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他那一贯十分冷静的脑袋也开始眩晕起来;他没有把这唯一的办法讲出声,可在自己心中却大声叫喊着:你的围地,豪克·海团围地必须牺牲掉!新堤必须戳穿!

眼前,他仿佛已看见汹涌的怒潮长驱直入,用含着盐碱的泡沫盖住了绿色的牧草和白色的翘摇。他猛刺了一下白马的软肋;白马长嘶一声,飞驰过堤坝,冲下堤坡,向着堤长家所在的土丘奔去。

一路上他思绪如麻,惶惊不安,跨进门就倒在图符里。等艾尔凯牵着温凯走进来,他又陡然立起,举起小女儿来吻了又吻。随后,他给了小黄狗几下子,把它赶出去。

“我得再到上边酒馆里去一趟!”他说,同时抓起刚刚才挂在门后衣钩上的帽子。

妻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你打算干啥啊,豪克?天马上就黑啦!”

“还不是堤坝的事儿!”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得去找找那些委员们。”

说着豪克已走出门去;艾尔凯赶上他,握了握他的手。豪克·海因,这位一贯独断独行的堤长,现在竟急于要听听那些他从前认为不值一顾的人的意见了。在酒馆里,他碰见奥勒·彼得斯跟另两位委员以及一个沼地村的地主在一起玩扑克。

“你大概从提上来吧,堤长?”奥勒一边继续发牌,一边问。

“嗯,奥勒,”豪克回答,“我到堤上去过了,情况很糟糕啊。”

“糟糕?-嗬,充其量不过重铺几百块草皮;下午我也到堤上看过。”

“没那么便宜,奥勒,”堤长反驳说,“那股水流又出现了,虽然不再是从正北方冲向旧堤,却仍从西北冲向它!”

“你本来就该让它原来怎么流就怎么流嘛!”奥勒说。

“这就是说,“豪克驳斥他道,“新围地与你不相干,因此压根儿不应该存在。这可得怪你自己哟!请想想,为了保住旧提,如果说我们不得不打些排浪栅的话,那么,新围地茂盛的翘摇带来的收益却会多得多!”

“您说什么,堤长?”几位委员一起嚷起来,“排浪栅?多少道呢?您总喜欢怎么费钱怎么子啊!”

扑克牌都摆在桌上不动了。

“我想告诉你,堤长,”奥勒·彼得斯双手撑在桌子上,说,“你那块新围地可是桩赔钱买卖;是你硬把它塞给了咱们!为修你那条宽堤坝,大伙儿吃够了苦头;如今旧堤因它而受到损害,你又要咱们把旧堤重新修过!-幸好情况还不如你讲的那么糟;它这次顶得住,将来也还会顶住!明天你再骑上你那白马,去仔细看看吧!”

豪克从宁静的家中来到这里;可在刚才他听见这些总算还有节制的话语背后,却藏着他怎么也不会看不到的顽强的敌意。他呢,却感觉自己似乎已没有从前那种与之对抗的力量。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奥勒,”他说,“只不过我担心,我明天看见的情况还和今天一个样。”

接着到来的是一个不安的夜晚,豪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你怎么啦,豪克?”因替丈夫担忧也失眠了的艾尔凯问。“心里憋闷就讲出来吧;咱俩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

“没事儿,艾尔凯,”丈夫回答,“只是堤上和闸门有些地方要修理。你了解,我总是在夜里来考虑这些问题。”-豪克再没讲什么,他希望保留自己行动的自由。他下意识地感到,对于眼下软弱无力的地来说,妻子敏锐的洞察力和坚强的意志乃是一种障碍;他情不自禁地想避开这种障碍。

第二天上午,豪克又来到堤上,然而眼前的世界与昨天相比真叫大不一样了。虽然又是退潮的时间,但新的一天还充满朝气,春天的灿烂阳光几乎是直射着无垠的大海,无数白色的海鸥在海面上静静地飞来飞去;在海鸥之上的碧蓝碧蓝的高空中,几只看不见的云雀在唱着它们永远唱不完的歌曲。豪克不了解大自然有用自己的魅力欺骗我们的本领,他站在新堤的西北头,极力想找出那条昨天叫他担惊受怕的水流冲出的新壕沟;可是在从碧空直射下来的阳光的照射下,一开始这条壕沟压根儿就不见了。直到后来,豪克举起手去遮住耀眼的阳光,才发现了它。然而,想必是昨天黄昏时的阴影使他产生了错觉吧,眼下的壕沟只显出来那么浅浅的一条;相比之下,那些裸露的田鼠通道肯定给堤坝造成了更大的危害。当然啦,办法还必须想;但这术过是小心翼翼地挖开堤坝,如奥勒·彼得斯所说的那样铺上一些新草皮,并用几十张草帘盖一盖罢了。

“情况并不怎么糟糕,”豪克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昨天你完全是庸人自忧啊!”

豪克召集委员们开会,破天荒地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便把要做的工作决定下来了。堤长感觉自己虚弱的身体里力量又在增加,心里便恢复了镇定;没过几个礼拜,一切都干净利落地完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铺的草皮不断抽芽上长,已透过盖在上边的草帘现出绿意;这时候,或步行或骑马从旁边经过的豪克也越来越不安了。他常把眼睛转到别处,或骑着马走在紧贴内侧的边沿上;有几回,他本该去那儿巡视,却临时变卦,让长工把已装好鞍镫的马牵回廊里去;反过来,当他在那儿无事可做的时候,却又说走就走,突然步行前在,好像只是为了迅速而不为人留意地离开自己的家;有时他走着走着又半路折回,鼓不起勇气重新去观察那个不祥的地方;临了几,他又恨不得用手把那段堤整个扒开来,要知道它就像一个在他体外获得了形象的良心上的内疚,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然而,他的双手事实上已不可能再去碰它了,而且对任何人,甚至连他妻子在内,他都不能再提它。就这样到了九月。一天夜里,起了不怎么大的风暴,最后风向突然转为西北了。第二天上午,天气阴沉沉的,豪克又赶在落潮时骑马到了堤上。当他的目光扫过浅海区的一刹那,心中突然一惊:面前,朝着西北方向,他又发现那条让潮流冲成的鬼壕沟,而且变得更深更显眼了;任随他怎么拼命睁大眼睛,壕沟仍然一个样子。

他回到家,艾尔凯拉住他的手问:

“你怎么啦,豪克?”她望着他阴郁的脸,说,“可并没出什么新的问题啊!咱们现在这么幸福;我觉着,你眼下跟他们所有人也相处得挺好了嘛。”

听了这几句话,豪克更不能把自己的惶恐不安明说出来啦。

“不,艾尔凯,”他应道,“现在谁也不反对我;只不过,要保护全区的生命财产不受我们的主的大海的侵袭,是个责任重大的职务啊。”

为了逃避爱妻的进一步追问,他脱身走了,到厩舍和仓房中东站站,西站站,好像必须亲自去检查一切似的,实则对周围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他只是努力想使自己的良心安定下来,想使自己相信,他心中的内疚只是一种病态的过度担忧的表现。

我现在给您讲的那一年-歇了一会儿,我好客的主人继续说,是一七五六年;在本地区,这一年将永远不会被人忘记;也是这一年,豪克家死了一个人。九月底,在腾给特琳·杨斯住的那间库房中的小屋子里,快满九十的老婆婆已经奄奄一息。按照她的愿望,人们扶她起来坐在床上;她的两眼透过那几块用铅条嵌着的窗玻璃,凝视着远方。在那儿的天空中想必是一个稠密的大气层之上叠着个较稀薄的大气层,因而产生了回光返照现象;此刻,堤坝顶上呈现出的一线海水,被映照得亮闪闪的,宛如一条银带,光芒甚至射进了小屋中,叫人眼睛都睁不开;还有耶维尔斯岛的南端也历历可见。

在木床的脚旁,趴着小温凯;她的手紧紧拉着站在旁边的父亲的手。在垂死者的脸上,刚好也开始回光返照;小姑娘屏住呼吸,呆呆地望着这张并不好看,但对她却十分亲切的脸上出现的奇异而不可理解的变化。

“她怎么啦?她干吗这样,爸爸?”小姑娘悄声问,把自己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了父亲的肉中。

“她快死了!”堤长回答。

“死!”小姑娘重复着,看样子莫名其妙,因此竭力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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