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唯恐有所疏忽,便吃力地说道:

“太太,我担心这事没有完全理解清楚。请你告诉另外几位先生,我们希望今晚见到你们所有的人。我担心出现什么误会,希望你特别转告哈维尔上校和温特沃思上校,就说我们希望见到他们二位。”

“哦!亲爱的,我向你担保,这大家都明白。哈维尔上校是一心一意要去的。”

“你果真这样认为?可我有些担心。他们要是不去,那就太遗憾了。请你答应我,你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务必说一声。你今天上午想必还会见到他们俩的。请答应我。”

“既然你有这个要求,我一定照办。查尔斯,你不管在哪里见到哈维尔上校,记住把安妮小姐的话转告他。不过,亲爱的,你的确不需要担心。我敢担保,哈维尔上校肯定要光临的。我敢说,温特沃思上校也是如此。”

安妮只好就此作罢。可她总是预见会有什么闪失,给她那万分幸福的心头泼上一瓢冷水。然而,这个念头不会持续多久。即使温特沃思上校本人不来卡姆登巷,她完全可以托哈维尔上校捎个明确的口信。

霎时间,又出现了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查尔斯出于真正的关心和善良的天性,想要把她送回家,怎么阻拦也阻拦不住。这简直是无情!可她又不能一味不知好歹。查尔斯本来要去一家猎枪店,可他为了陪安妮回家,宁可不去那里。于是安妮同他一起出发了,表面上装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

两人来到联盟街,只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这声音有些耳熟,安妮听了一阵以后,才见到是温特沃思上校。他追上了他们俩,但仿佛又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陪着他们一起走,还是超到前面去。他一声不响,只是看着安妮。安妮能够控制自己,可以任他那样看着,而且并不反感。顿时,安妮苍白的面孔现在变得绯红,温特沃思的动作也由踌躇不决变得果断起来。温特沃思上校在她旁边走着。过了一会,查尔斯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便说:

“温特沃思上校,你走哪条路?是去盖伊街,还是去城里更远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温特沃思上校诧异地答道。

“你是不是要走到贝尔蒙特街?是不是要走近卡姆登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毫不犹豫地要求你代我把安妮小姐送回家。她今天上午太疲乏了,走这么远的路没有人伴送可不行。我得到市场巷那个家伙的家里。他有一支顶呱呱的枪马上就要发货,答应给我看看。他说他要等到最后再打包,以便让我瞧瞧。我要是现在不往回走,就没有机会了。从他描绘的来看,很像我的那支二号双管枪,就是你有一天拿着在温思罗普附近打猎的那一支。”

这不可能遭到反对。在公众看来,只能见到温特沃思上校极有分寸、极有礼貌地欣然接受了。他收敛起笑容,心里暗中却欣喜若狂。过了半分钟,查尔斯又回到了联盟街街口,另外两个人继续一道往前走。不久,他们经过商量,决定朝比较背静的砾石路走去。在那里,他们可以尽情地交谈,使眼下成为名副其实的幸福时刻,当以后无比幸福地回忆他们自己的生活时,也好对这一时刻永志不忘。于是,他们再次谈起了他们当年的感情和诺言,这些感情和诺言一度曾使一切都显得万无一失,但是后来却使他们分离疏远了这么多年。谈着谈着,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对他们的重新团聚也许比最初设想的还要喜不自胜,他们了解了彼此的品格、忠心和情意,双方变得更加亲切,更加忠贞,更加坚定,同时也更能表现出米,更有理由表现出来。最后,他们款步向缓坡上爬去,全然不注意周围的人群,既看不见逍遥的政客、忙碌的女管家和调情的少女,也看不见保姆和儿童,一味沉醉在对往事的回顾和反省里,特别是相互说明最近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些情况是令人痛楚的,而又具有无穷无尽的兴趣。上星期的一切细小的异常现象全都谈过了,一说起昨天和今天,简直没完没了。

安妮没有看错他。对埃利奥特先生的妒嫉成了他的绊脚石,引起了他的疑虑和痛苦。他在巴思第一次见到安妮时,这种妒嫉心便开始作祟,后来收敛了一个短时期,接着又回来作怪,破坏了那场音乐会。在最后二十四小时中,这种妒嫉心左右着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或者左右他不说什么,不做什么。这种妒嫉逐渐让位给更高的希望,安妮的神情、言谈和举动偶尔激起这种希望。当安妮同哈维尔上校说话时,他听到了她的意见和语气,妒嫉心最后终于被克服了,于是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抓起一张纸,倾吐了自己的衷肠。

他信中写的内容,句句是真情实话,一点也不打折扣。他坚持说,除了安妮以外,他没有爱过任何人。安妮从来没有被别人取代过。他甚至认为,他从没见过有谁能比得上她。的确,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他的忠诚是无意识的,或者说是无心的。他本来打算忘掉她,而且相信自己做得到。他以为自己满不在乎,其实他只不过是恼怒而已。他不能公平地看待她的那些优点,因为他吃过它们的苦头。现在,她的性情在他的心目中被视为十全十美的,刚柔适度,可爱至极。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只是在莱姆才开始公正地看待她,也只是在莱姆才开始了解他自己。

在莱姆,他受到了不止一种教训。埃利奥特先生在那一瞬间的倾慕之情至少激励了他,而他在码头上和哈维尔上校家里见到的情景,则使他认清了安妮的卓越不凡。

先前,他出于嗔怒与傲慢,试图去追求路易莎·默斯格罗夫,他说他始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喜欢、也不可能喜欢路易莎。

直到那天,直到后来得暇仔细思考,才认识到安妮那崇高的心灵是路易莎无法比拟的,这颗心无比牢固地攫住了他自己的心。从这里,他认清了坚持原则与固执己见的区别,胆大妄为与冷静果断的区别。从这里,他发现他失去的这位女子处处使他肃然起敬。他开始懊悔自己的傲慢、愚蠢和满腹怨恨,由于有这些思想在作怪,等安妮来到他面前时,他又不肯努力去重新赢得她。

自打那时起,他便感到了极度的愧疚。他刚从路易莎出事后头几天的惊恐和悔恨中解脱出来,刚刚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活力,却又开始认识到,自己虽有活力,但却失去了自由。

“我发现,”他说,“哈维尔认为我已经订婚了!哈维尔和他妻子毫不怀疑我们之间的钟情。我感到大为震惊。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立即表示异议,可是转念一想,别人可能也有同样的看法——她的家人,也许还有她自己——这时我就不能自己作主了。如果路易莎有这个愿望的话,我在道义上是属于她的。我太不审慎了,在这个向题上一向没有认真思考。我没有想到,我同她们的过分亲近竟会产生如此众多的不良后果。我没有权利试图看看能否爱上两姐妹中的一个,这样做即使不会造成别的恶果,也会引起流言蜚语。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只得自食其果。”

总而言之,他发觉得太晚了,他已经陷进去了。就在他确信他压根儿不喜欢路易莎的时候,他却必须认定自己同她拴在了一起,假如她对他的感情确如哈维尔夫妇想象的那样。为此,他决定离开莱姆,到别处等候她痊愈。他很乐意采取任何正当的手段,来削弱人们对他现有的看法和揣测。因此他去找他哥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回到凯林奇,以便见机行事。

“我和爱德华在一起呆了六个星期,”他说,“发现他很幸福。我不可能有别的欢乐了。我不配有任何欢乐。爱德华特地询问了你的情况,甚至还问到你人变样了没有,他根本没有想到: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不会变样。”

安妮嫣然一笑,没有言语。他这话固然说得不对,但又非常悦耳,实在不好指责。一个女人活到二十八岁,还听人说自己丝毫没有失去早年的青春魅力,这倒是一种安慰。不过对于安妮来说,这番溢美之词却具有无法形容的更加重大的意义,因为同他先前的言词比较起来,她觉得这是他恢复深情厚意的结果,而不是起因。

他一直呆在希罗普郡,悔恨自己不该盲目骄傲,不该失算,后来惊喜地听到路易莎和本威克订婚的消息,他立刻从路易莎的约束下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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