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他说,“我最可悲的状况结束了,因为我至少可以有机会获得幸福。我可以努力,可以想办法。可是,如果一筹莫展地等了那么长时间,而等来的只是一场不幸,这真叫人感到可怕。我听到消息不到五分钟,就这样说:‘我星期三就去巴思。’结果我来了。我认为很值得跑一趟,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希望,这难道不情有可原吗?你没有结婚,可能像我一样,还保留着过去的情意,碰巧我又受到了鼓励。我决不怀疑别人会爱你,追求你,不过我确知你至少拒绝过一个条件比我优越的人,我情不由己地常说;‘这是为了我吧?”
他们在米尔萨姆街的头一次见面有许多东西可以谈论,不过那次音乐会可谈的更多。那天晚上似乎充满了奇妙的时刻。一会儿,安妮在八角厅里走上前去同他说话;一会儿,埃利奥特先生进来把她拉走了;后来又有一两次,忽而重新浮现出希望,忽而愈发感到失望。两人劲头十足地谈个不停。
“看见你呆在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们当中,”他大声说道,“看见你堂兄凑在你跟前,又是说又是笑,觉得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一想,这肯定是那些想左右你的每个人的心愿!即使你自己心里不愿意,或是不感兴趣,想想看他有多么强大的后盾!我看上去傻乎乎的,难道这还不足以愚弄我?我在一旁看了怎能不痛苦?一看见你的朋友坐在你的身后,一回想起过去的事情,知道她有那么大的影响,对她的劝导威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难道这一切不都对我大为不利吗?”
“你应该有所区别,”安妮回答。“你现在不应该怀疑我。情况大不相同了,我的年龄也不同了。如果说我以前不该听信别人的劝导,请记住他们那样劝导我是为了谨慎起见,不想让我担当风险。我当初服从的时候,我认为那是服从义务,可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求助于义务。假如我嫁给一个对我无情无意的人,那就可能招致种种风险,违背一切义务。”
“也许我该这么考虑,”他答道,“可惜我做不到。我最近才认识了你的人品,可我无法从中获得裨益。我无法使这种认识发挥作用,这种认识早被以前的感情所淹没,所葬送,多少年来,我吃尽了那些感情的苦头。我一想起你,只知道你屈从了,抛弃了我,你谁的话都肯听,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我看见你和在那痛苦的年头左右你的那个人呆在一起,我没有理由相信,她现在的权威不及以前高了。这还要加上习惯势力的影响。”
“我还以为,”安妮说,“我对你的态度可能消除了你不少、甚至全部的疑虑。”
“不,不!你的态度只能使人觉得,你和另一个男人订了婚,也就心安理得了。我抱着这样的信念离开了你,可我打定主意还要再见见你。到了早上,我的精神又振作起来,我觉得我还应该呆在这里。”
最后,安妮又回到家里,一家人谁也想象不到她会那么快乐。早晨的诧异、忧虑以及其他种种痛苦的感觉,统统被这次谈话驱散了,她乐不可支地回到屋里,以至于不得不煞煞风景,霎时间担心这会好景不长。在这大喜过望之际,要防止一切危险的最好办法,还是怀着庆幸的心情,认真地思考一番。于是她来到自己的房间,在欣喜庆幸之余,变得坚定无畏起来。
夜幕降临了,客厅里灯火通明,宾主们聚集一堂。所谓的晚会,只不过打打牌而已。来宾中不是从未见过面的,就是见得过于频繁的。真是一次平平常常的聚会,搞得亲热一些吧,嫌人太多,搞得丰富多彩一些吧,嫌人太少。可是,安妮从没感到还有比这更短暂的夜晚。她心里一高兴,显得满面春风,十分可爱,结果比她想象或是期望的还要令众人赞羡不已,而她对周围的每个人,也充满了喜悦或是包涵之情。埃利奥特先生也来了,安妮尽量避开他,不过尚能给以同情。沃利斯夫妇,她很乐意结识他们。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她们很快就能成为她的不再是可憎的远亲了。她不去理会克莱夫人,对她父亲和姐姐的公开举止也没有什么好脸红的。她同默斯格罗夫一家人说起话来,自由自在,好不愉快。与哈维尔上校谈得情恳意切,如同兄妹。她试图和拉塞尔夫人说说话,但几次都被一种微妙的心理所打断。她对克罗夫特将军和夫人更是热诚非凡,兴致勃勃,只是出于同样的微妙心理,千方百计地加以掩饰。她同温特沃思上校交谈了好几次,但总是希望再多谈几次,而且总是晓得他就在近前。
就在一次短暂的接触中,两人装着在欣赏丰富多彩的温室植物,安妮说道:
“我一直在考虑过去,想公平地明辨一下是非,我是说对我自己。我应该相信,我当初听从朋友的劝告,尽管吃尽了苦头,但还是正确的,完全正确的。将来你会比现在更喜爱我的这位朋友。对于我来说,她是处于做母亲的地位。不过,请你不要误解我。我并非说,她的劝告没有错误。这也许就属于这样一种情况:劝告是好是赖只能由事情本身来决定。就我而言,在任何类似情况下,我当然决不会提出这样的劝告。不过我的意思是说,我听从她的劝告是正确的,否则,我若是继续保持婚约的话,将比放弃婚约遭受更大的痛苦,因为我会受到.良心的责备。只要人类允许良知存在的话,我现在没有什么好责备自己的。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强烈的责任感是女人的一份不坏的嫁妆。”
温特沃思上校先瞧瞧她,再看看拉塞尔夫人,然后又望着她,好像在沉思地答道:
“我尚未原谅她,可是迟早会原谅她的。我希望很快就能宽容她。不过我也在考虑过去,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问题;我是否有一个比那位夫人更可恶的敌人?我自己。请告诉我:一八0八年我回到英国,带着几千镑,又被分派到拉科尼亚号上,假如我那时候给你写信,你会回信吗?总之一句话,你会恢复婚约吗?”
“我会吗?”这是她的全部回答,不过语气却十分明确。
“天啊!”他嚷道,“你会的!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个想法,或是没有这个欲望,实际上只有这件事才是对我的其他成功的报偿。可是我太傲慢了,不肯再次求婚。我不了解你。我闭上眼睛,不想了解你,不想公正地看待你。一想起这件事,我什么人都该原谅,就是不能原谅自己。这本来可以使我们免受六年的分离和痛苦。一想起这件事,还会给我带来新的痛楚。我一向总是自鸣得意地认为,我应该得到我所享受的一切幸福。我总是自恃劳苦功高,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报答。我要像其他受到挫折的大人物一样,”他笑吟吟地补充道,“一定要使自己的思想顺从命运的安排,一定要认识到自己比应得的还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