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由于不能动弹,无所事事,每天都在观察周围景物的变化。
如今已是秋天,每一株树都有自己的颜色,甚至有自己的声音。白杨树梢斑斑点点,呈火红色。小白桦树长长的枝条呈现出黄金一般的颜色,风一吹,便窃窃私语。粗矮的小菩提树的叶子是褐色的,而胡桃树的阔叶则显出白色,足有一半掉落下地,象簌簌作响的发亮的地毯铺在树丛脚下。唯独生长在低洼地上的坚强的绢柳仍然象原先那样郁郁葱葱,迎着秋风,顶住晨霜,生机勃勃地摇晃着繁茂的枝叶,穆霞接连几小时地坐在自己的小矮凳上,对森林的研究如此出神入化,以致在一个重露过后的早晨,当草地枯萎并披上一层浓霜、树叶簌簌落下的时候,她不睁开眼睛,单凭落叶声音就能断定,这是已经发皱的菩提树的叶子象纸片一样掉下来,还是柳叶象棉纱一样飞舞着地。
森林的色彩迅速变换,好象在点缀百无聊赖的游击队员的生活。每当穆霞想消除折磨自己的苦闷时,她就避开光秃的阔叶林,而凝视四季长青的松树和枞树,它们的枝叶里贮藏着嫩黄的球果。在那里,忙忙碌碌的、一丝不苟的松鼠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从倾斜的树杈上撒下褐色的树皮。
突然展现在姑娘面前的俄罗斯中部资源丰富、美丽无比的大自然,在她的头脑中同祖国这一概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愈是爱上周围的大自然,就愈加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有一天她那该死的伤口终于愈合,又能重新踏上艰险的征途。
有一次,托利亚在干涸的湖湾淤泥中没费多大劲就逮到了一条大梭鱼。他把鱼从湖边带回来,碰见穆霞正在掉泪。为自己捕鱼成功而感到十分骄傲的小游击队员,突然慌了手脚。挂在柳条上遍身斑纹的大鱼吧哒一声掉到草地上。在托利亚看来,穆霞是处于第一次卫国战争时的女英雄、女村长玛弗拉·波日娜与女飞行员波莉娜·奥西片科之间的一位人物。现在她正坐在小树墩上流泪!她的睑又红又肿,泪痕斑斑,十分难看。
托利亚极力掩饰自己失望的心绪。他装作在拾掇鱼,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但不一会儿他心中就产生了怜恤的感情。她干嘛哭呀?是什么使她伤心?托利亚把鱼撂下,坐到女伙伴旁边。穆霞象孩子一样抽搐了一下鼻子,用拳头揩了揩。
“刚刚飞过一群白鹤……好大的一群。”她深深叹了口气,带着哭声说,“我数到了六十只就数不清了。它们成群地飞,飞得整整齐齐。我想,晚上它们一定会飞到家里,那里的一切还象以前那样,没有法西斯匪徒。妈妈在那边,兄弟也在那边,还有小妹妹,多么想到那边去——于是就象傻孩子一样哭啦。白鹤倒好,一飞到高处,便咕——咕——咕地飞走啦。”
穆霞用巴掌揩了揩脸颊:“托利亚,你想回家吗?你的妈妈和爸爸在哪儿?”
托利亚象挨了一下打似地颤抖了一下,他那黝黑的脸蛋突然暗淡下来。
“妈妈在那边。”他用手指一指东方。“父亲……我没有父亲……他死了。”
突然他跳了起来,挑衅似地睨视了一下穆霞的脸。
“我撒谎!父亲还活着,他把我们抛弃了,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懂吗?就这些!别提啦!”
这个感情冲动的少年之所以容易受委屈,谜底就在这里!他那双不安的,非孩童应有的严肃的眼睛之所以流露出忧愁,原因就在这里!穆霞想抓住托利亚的手把他拉近身边,但他却猛然躲开了。
“你害什么臊?怪物!”
“我害臊?能有这种事?!”托利亚傲慢地抬起头,但立即忧伤地把头又低下,似乎全身都失去了力量。“我撒谎,我害臊……人人都有父亲,而我……我对所有的人都说父亲在芬兰战争中牺牲了……我只对你讲实话,好吗?”
往常,托利亚总是倔强地掩盖住内心的痛苦,而现在,大概由于想使自己的心情轻松一些,便开始急促地讲述起令人悲伤的家事来,甚至去掉了那句常说的口头禅“见鬼”。一边说,一边老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尼古拉是否出现在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