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的时候,由于敌人近在咫尺,所以特别感到危险的存在,这冲淡了穆霞心中对老人命运的忧虑。此刻,她孤身独处,惴惴不安地想到已经失去了过多的时间。她走得愈来愈快,有时则小跑起来。她把装着药片的小药瓶紧贴着身体,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就好象有一只充满活力、竭力想飞出去的小鸟在胸膛里扑棱着。太阳已经落到森林后面。夕阳似火,将株株枞树冠照得通红,树枝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
姑娘走在林中道上,在离她应拐向小径的那个地方的不远处,苍茫的暮色已经将姑娘淹没。就在这里,穆霞适才在一条不易觉察的小径两旁折弯了两株赤杨当作标记。但是现在,暮霭已浓,使小树丛和株株树木汇成了一堵枝桠交错的漆黑的墙,使姑娘无法找到自己立下的标记。如同一只被风毁了巢的小鸟,她团团打转,茫然回顾,朝暮色中定睛张望,用手去摸路旁生长的小树丛,还是不见折弯的赤杨。墓地,一个念头使姑娘大吃一惊:要是有人偶然砍掉了这两株树呢?要是她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怎么办?
由于这种推测,她一下子浑身发软,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她清楚地想象到,生病的米特罗凡·伊里奇在辗转不安,在呼唤着她。她开始感到恐惧。她跳了起来,在黑暗中探路,手、脸被灌木擦伤了,还一个劲地寻找消声匿迹的小路。一弯娥眉月从森林滑出来,慢悠悠地浮到当空,而姑娘嘤嘤泣,泪流满面,老是一个劲地在路上徘徊着。终于,她精疲力竭地倒在灌木丛里,被绝望和疲惫弄得哀弱不堪,一下子就睡熟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孤身一人在森林里过夜。夜晚很不宁静。阵阵疾风在枝灰间威吓地吼叫着。不远处一株折断的松树不时郁地呻吟一两声。近旁一个什么地方麻鸠应声发出人一样的啤叫。一小块一小块乌云好象回避某种危险似的,匆匆掠过月亮。穆霞没有看到和听到这一切。晓雾罩住了四周的一切,虽然姑娘感到露水很大,没有感到半点寒意。
穆霞非常疲乏,好似哭够了的孩子一般,睡得很熟。可是,凌晨的第一阵微风就把她吹醒了。她一下子跳起身来。略带酸味的面包气息,同沾满露水的树林清香隐隐地融合在一起。姑娘感到胃里一阵痉挛。可是森林已经从拂晓时深灰色烟雾中显露出来,没有时间吃东西了。
姑娘跑上大路,几乎就在近旁看见了一株分成几杈的松树。几个星期的漂泊生活惊人地锻炼了她的观察力。姑娘马上认出了这株松树,沿着大路走了一段之后,又发现了一块熟悉的石头,她昨天还把这块石头当成狗脑袋哩。终于离这块石头几步远的地方,就是那断裂处已经发红的赤杨,循着赤杨她找到了拐向小径的转弯处了。
剩下的路,她是拼命飞跑去的。
这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八月的早晨。在晨曦中被露水洗净的大自然显得格外鲜明,而空气又是如此明净清新,以致景色宛若近在眼前的一幅平面画。螟蛾在早已半枯的帚石南的细小枝丫上飞来飞去。一群黄蜂好似重型轰炸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响声。花开四处,响成一片,色彩变幻,绚丽多姿,然而,在空气中已经有某种东西让人预感到夏季即将结束。
姑娘跑着,对自然界溢出的淡淡的忧愁毫无所察。她只停了一会儿,好喘口气,让狂跳的心安静一下,然后又跑了起来,跳过树墩,钻过灌木丛。“千万别迟了,但愿他还活着!”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天气已经变了,天空被灰色的浓云所遮盖,一切都好象褪了色似的变得暗淡无光,于是开始纷纷扬扬下起小雨来。
穆霞象一个跑完最后一段距离的田径运动员那样大口喘气,跳到了空地上。血液在两鬓激烈地流动着。一切都在摇晃,向后流去。瞧,这就是那排草垛!到底走到了!姑娘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奔向最边上的草垛,跑近了,仔细观望四周——突然叫了一声,脸朝下倒在干草上,仿佛有人朝她的后脑勺用力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