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是民间的节日之中最大的,在宫内当然以极大的铺张和热情加以庆祝。华丽的装饰——数百盏漂亮的明角灯,拖着长长的红丝流苏,灯壁上映出大大的红“寿”宇——给庭院和廊子增添了不少色彩。每个转角上都有画中的红衣服神仙在对人看着。外门上贴着红脸的凶神,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以吓退恶鬼。戏台上有通常的节日表演,就像所有别的节日一样,整个宫里满是客人。

中国人元旦会还清他们所有的债务,要是没有现钱,就会处理掉任何值钱的东西从便在元旦开始时无债一身轻。他们认为这么一来就会使上天让他们开始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在这个季节,许多人相互赠送银元宝。这是古老的习俗,被认为会带来来年的富足。元旦期间,礼物的赠送在中国达到了高潮,每个人都给别人送礼,不论穷还是富、地位高还是低。

皇上和太后不仅向所有的女官和公主赠送礼物,也送礼给宫中的每一个人,就连宫门口的乞丐也未被忘记。但元旦的礼物,其丰厚的程度比起寿礼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太后这时收到的礼物主要是花(她的御座房和居室里全都是花——结扎成奇妙的形状、满缀芬芳的花朵的盆栽果树,以及盛开的雍容华贵的牡丹,还有中国人称之为中国百合花的一瓶瓶多得难以计数的水仙)。太后竭力打起精神,不想让自己的不快破坏节日的欢乐气氛,但久在预料和担心之中的日俄之战这时果真打响了,使她的焦虑达到了极点。日本人已经进了满洲,没有人知道这会对中国产生什么影响。

尽管在元旦的喜庆中我并未动手画过肖像,但它现在的进展很是神速。当太后看到缩在里面被长长的毛皮衬袖遮住了手掌的双手在第一次摆姿势时我斗胆反对过的位置上被画出来的样子,立即提出将毛皮衬袖去掉,但她仍然只字未提要改动手的位置。不过我看出她对此心里并不十分踏实,觉得她良好的审美观最后肯定会占上风,会要求加以改动的。因为知道以后要改,所以我画手的时候只涂了薄薄一层色彩。几天之后,她说道手像我想的“那么搁也好”,提出左手“搁在靠垫上好看”。我在小幅习作上照这么改了,她非常满意,于是大幅肖像上的手也就这么画了。

元旦的喜庆活动几乎还未完,太后就决定将朝廷迁入三海。这处宫殿虽不比颐和园那样叫她喜欢,她还是觉得较之紫禁城顺眼得多。后者那小而闭塞的院落、夹在高墙之间的走道,以及刻板的传统似乎使她感到压抑。在三海,她有花园可以兜风,还有一个湖。它不如颐和园美,但比起紫禁城来好多了。

我在紫禁城我的那处地方舒服了没有几天,工作也刚刚开始有大的进展,这一迁到三海势必使我再换一个画室。我知道我会不得不叫他们把新地方的上层窗户重作安排,会再次浪费很多时间,而圣路易斯博览会的开幕日期已日益临近了。不过这没法避免,我不能不跟着朝廷一起去三海。我听说我在那里会得到湖上一所很宏伟的殿阁,有很好的光线可以作画。关于房子的宏伟,我一点没有疑问,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确实怀疑光线会有那么好。

一天早晨,轿子将我们抬到了三海,而不是紫禁城。我所有的画、画具、画布,以及画像时太后所坐的宝座,都被搬了过来,没缺少一张小小的纸片,甚至一小截炭笔。前一天我在紫禁城画到最后时刻,第二天一清早我的东西就井井有条了——肖像在画架上,宝座在我在三海的工作和休息处的相应地方。这搬迁完全是“阿拉丁的神灯”式的。

拨给我画画用的那组建筑面湖,的确很美,但每个殿阁外面都有突出的廊子,使我不得不再次要求将上层窗户加以改建。完工之后,这就成为我来到宫内之后最好的工作室了。白昼一天天长起来,光线越来越好,我希望不久就能完成这幅肖像。

朝廷迁人三海之后没几天,外交使团成员前来觐见,向皇上、太后恭贺元旦。他们在朝会大殿受到接待,而接待各使馆的太太们则是第二天在与三海大戏楼同一院子的太后的御座房。因为天气寒冷,戏楼和院子从上到下完全用一块块约1英尺半见方的玻璃封裹起来。每块玻璃上都写着无处不在的红“寿”字,四周围着5只蝙蝠。院子里的汉白玉石板地和通往御座房的台阶都铺上了红地毯。特大的门开足之后,立即给人一种庞然的感觉,虽说这御座房还是三海之内最小的。

因为这是一次正式的接待,外务部来了几个人充作翻译。使馆的太太们由外交使团团长、奥国公使齐干男爵引见。他用法语优美地致辞,祝皇上、皇太后新年快乐,祝中国繁荣昌盛。这由外务部一名章京译成汉语。太后代表她自己和皇上用汉语作答,她的话全由杰出的法语学者梁方阁下翻译。接着使团团长逐一引见各公使馆的太太们,随后再进行通常的仪式。引见结束之后,使团团长、随员、翻译和中国官员一起到特地为此准备的大殿去用午餐。而女宾们则由公主们陪同着去宫中另一区域就餐。

这事才过去几天,就是元宵节。不过这对我的工作没有影响,因为我白天整天在画画,仅仅去戏楼看最后一场和舞台造型。我们在御包厢里用晚餐,晚餐之后是壮观的灯笼火把的游行。御座房对面的院子里用透明的纱搭了座漂亮的牌楼,上面绘着精妙的图案,光从里面照射出来。牌楼上还悬挂着发光的花和别致的灯笼。高大的太监身穿大红衣服在各个庭院的四周站着,手里高擎大灯笼,仿佛一根根头顶灯光的巨型女像柱。剩下的就手提古怪的朱红色灯笼在庭院游廊间绕进绕出,当他们到达光线柔和的纱牌楼所在的院子时,就或左或右或前或后移动着,组成一个个复杂的图案和辉煌的人物造型,他们手里的圆球状红色灯笼举得高高的,拼出了吉祥的字句。这些巨大的、发光的字个个精确得不可思议。

灯笼火把的游行和发光的人物造型之后,一对发亮的龙扭进了院子,争先恐后地抢夺“火珠”,而“火珠”以古怪的动作轻巧地闪避着,使它们始终不能得逞。我无法找到双龙与火珠的传说的本源。宫中之物只要是御用的,上面总有双龙与火珠,凡应由皇帝主持的正式庆典宴饮上也是如此。它出现在清朝所有的宝座上;它装饰了皇室的旗帜;它凿在石上,雕在木上,绘成了图画。它装点了高官大员的袍子,绣在宫廷女官的官服上。在帝后的诞辰,在清朝所有的庆典仪式上,都有双龙力图吞噬火珠的逼真表演。这传说的意义似乎是:双龙代表下界势力或邪恶势力,它一直企图吞噬的火珠代表清朝,是天宇或完美的象征。可望而不可即的火珠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似乎总是用来激励人们作进一步努力。

元宵节之后的两周内,每天晚上湖畔都施放焰火。我们总是在御座房用晚餐,然后太后和皇上由女官们陪同着,再加上通常数量的太监们(手里各提明角灯),穿过院子、顺着花园小径来到湖上。湖畔正在施放焰火,花式焰火下清清楚楚地露出四辆大而宽敞的冰床。湖上结冰之后,这些冰床就被用来在玻璃似的冰面上推皇上、太后和女官们。这年冬天它们并未被使用,因为天气相对来说不太寒冷,冰结得不结实。不过如果像通常这个季节的北京那样,湖完全冻住,太后和皇上就会坐在冰床上边看烟火边在平坦的湖面滑行。他们各有一辆冰床——一辆是皇后和皇妃的,还有一辆归公主们使用。冰床的篷子是布的,里面衬了毛皮,还铺着很大的毛皮地毯。它们的三面全是座位,为了观看焰火,冰床前面的方块大玻璃和棉帘子都卸下了。太后和皇上都是一个人一辆,而皇后的冰床上则坐了好几位女官。

焰火极为壮观。有不少是漂亮的花式焰火:紫藤架、仕女凭栏的宝塔、点缀着葡萄藤的亭台。逼真得仿佛长在礼花旁边的花坛,以及别的许多我从未见过的焰火效果。元宵节期间,有一天我们大白天在灿烂的阳光下观看焰火。焰火筒子炸开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纸图案一齐凌空而下——鱼、龙、野兽,还有旗帜和篮子。要是露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太后会派太监等它落地之后捡起来拿给她看。有许多落到了宫墙外面,她说这会给“外面穷人’带来快乐的。

从前宫里放焰火庆贺元宵节时宫里是允许公众进入的,但在两宫太后共同为第一个小皇帝同治垂帘听政时这一做法就停止了。因为那正是在北京设立首批外国公使馆的时候,这一习俗的改变可能与此不无关系。对中国百姓的闭门不纳,有可能是由于怕外国人也进入宫廷之内。这些漂亮的焰火我可以尽情观赏而不受到任何良心的责备,因为我晚上不能作画,这样它们也就并没有妨碍我的工作。“)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