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出现了一些关于肖像什么日子完成最为吉祥的议论。我一直以为我能什么时候画完就可以在什么时候画完,可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经查考历本,决定4月19日是完成的古时,还得在4点之前。太后将这一天的“吉兆”告诉了我,要我看看届时画完是否可能。不但开始画像的日期是精心选定的,结束的时间也要经过这么多深思熟虑!太后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之前似乎非常担心,因为起先我说不出,从来没想过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将画完成。当我最后告诉她我能在4月19日的4点钟之前完成这幅画时,她高兴极了。她说“那敢情好”,请我务必不要让她失望。随着肖像接近完成,她频频光顾画室,看我添画所有的摆设。她似乎认为这些摆设的重要性并不亚于肖像本身。她退朝之后就累了,所以这段时间她去朝会大殿之前先给我摆两到三次姿势,有两三天我早上从6点半画到8点。头饰上的首饰全是正规的,也都经过再三斟酌。一件首饰画上去之后,她会认定自己不喜欢,想要换另一件。她仿佛认为将它从画上除去跟把它从头下摘下一样简单。所有这些改动的要求她都是和蔼可亲地提出来的,我从不抱怨。她有时候会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可真好。”麻烦我倒不怕,可是这么改来改去就把画的新鲜感改掉了,也没增加什么艺术效果。
太后下令为这幅肖像做一个特大的画框,由她自己设计。顶上是双龙抢夺带“寿”字的“火珠”,两边精心雕刻着表示“万寿无疆”的图案和相关的字句。这画框将要像中国的镜子一样,被安在一个雕琢精致的架子上。这些全是用稀有的樟木做的,由宫中太后自己的工匠——中国一流的能工巧匠——所制成。
这时白昼渐长,树木开始抽芽,庭院中鲜花盛开。湖上的冰枷锁已被打破,船儿再次在湖心倘佯。早晨从宫门到御座房这段长长的距离我们再也不用坐在暖轿上让人抬着了。舒舒服服的船只又停泊到了码头脚下,就在大门之内。我们也再次享受到了畅游湖上的快乐。
现在太后开始进行长时间的兜风了,许多时候都在外面。有时候我们早晨到来时她已经在花园里。一天我们在湖畔遇到她,就在那里向她作早晨的问候。还有一天,她和皇上正在视察新的建筑,都是造了来取代那些联军占领北京期间被烧毁的建筑物的。当时瓦德西伯爵的总司令部驻扎在三海。漂亮的建筑物就建造在那些被烧毁了的建筑物的遗址上。皇上和太后各带着自己的随从,仔仔细细地观看这些新建筑的每一部分,似乎对它们的进展很是感兴趣。当然皇上、太后驾幸期间工人都被赶开了。这些新的大殿之中的一座将在邀请外国人来宫里时作招待之用,建筑结构上有许多都采用了外国的一套。让我们希望它不会失去它的中国特色。我相信外国人对这一创新会感到遗憾的,他们倒还是喜欢典型的中国室内环境,即使这在应付现代化接待的迫切需求方面差了一点。
有时候我们会看见太后坐在她的东洋车里。这是种漆着金漆、呈龙形的东西,很漂亮。两个龙头在前,有金漆的车轴和箍着橡皮轮胎的轮子,都焕然一新。车由一名太监在前拉,一名太监在后推。有一阵子太后在这个新玩意上似乎坐得很舒服,不过她说一般情况下她喜欢步行或是乘坐敞轿。
三海里面还引进了两件别的现代化新型交通工具。从外门到居住区铺设了一条小铁轨,机车和其他营运设备一应俱全。这由某些思想进步的官僚建成,希图以此赢得太后对一个铁路计划的支持。但太后虽然常常说起她这惟一的一次乘车在真正的铁路上旅行时是多么快乐,以她这么强的功利思想却绝对不至于对无足轻重的消遣太认真。火车头喷汽,车厢太小,而且为这么一小段没有实际意义的行程竟费了那么大的劲,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三海也像颐和园一样有好几部汽车,都是到过国外的中国贵族和大员作为欧洲文明的稀罕之物献给皇上和太后的。其中的一辆绘有双龙,用明黄色和金漆装饰得气派非凡,车厢封裹在玻璃之中,里面有个为太后准备的类似于宝座的座位。不过如果太后乘坐在里面的话,司机就得站着开车,而这站着怎么开车的问题当时还未解决。其实太后在这件事上倒是乐意将传统抛到九霄云外的,她急切地想在这些汽车中找一辆试上一试,但她的随从却强烈反对,即使是宫内这么一点儿距离。他们怕出事故。我在那里时太后从未试乘过,可是我相信像她这样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不乘上一口是不会甘心的。
4月里,中国放风筝的时节开始了。高官大员和规行矩步的文人学士跟年轻人和小孩子一样对这种消遣乐此不疲。民间流行的娱乐跟民间一本正经的职业一样,在宫里总会有其位置,太后和女官们当然也放风筝的。第一天放风筝的时候,太后差人来叫我去花园,就是放风筝的地方。风筝是纸糊的,造型精巧,有做成鸟的,有做成鱼的,甚至有做成各种人物的。线绕在形状奇特的线板上。太后放线和操纵风筝的技巧都非常高明,她放掉了一个之后,和蔼可亲地将她自己的线板递到我手中,告诉我她要教我怎么放风筝。刚才我被叫到花园时正在用心画画,所以希望尽快回去,再说我知道自己对放风筝又不怎么内行,于是就请求她还是让我看她放。皇后和众公主放起风筝来也十分娴熟,而太后放风筝时跟她做任何别的事情时一样,样子总是异乎寻常地优雅。
就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春天早晨,有一天我们的船由动作得体的宫中船夫划着在湖上缓缓流淌,我朝天躺在我的垫子上,吮吸着春日莫名的芬芳,被眼前安静的美景所陶醉了。心满意足之中我的目光懒懒地流荡着,忽然在湖畔那边发现了一群绅士。早晨的阳光在他们带刺绣的服装的金线上闪烁着,又从他们帽顶上的孔雀翎子反射出斑斓的色彩,揭示出他们的官位品级。
鉴于在宫中看见绅士是件极其不同寻常的事,我立即集中了注意力,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尤其在更为仔细的观察之下,我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个个子矮小的人穿得比别人朴素,并立即认出了他就是皇帝陛下。随着我们的船慢慢靠近,我看见皇上走向不远处困地里一个套好了牛的犁。真是天助我也,我将亲眼目睹皇上犁出当年的第一道沟。公开的仪式明天才在天坛附近的先农坛举行,我将看到的是不公开的初耕,在宫内进行的,只有宗室亲王和满族大员才看得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皇上抓住了犁把,扶犁顺着地上一道标明的沟走,沟中的泥土被翻起来后就把种子投下去。用于这一仪式的牛是(宫中的仪式上)一种柔和的母鹿颜色,并不是我曾听说过的白色。它好像是为此专门训练的。行动时带着一种尊严,与所有出席者的态度和场面的庄严肃穆丝丝入扣。
我真高兴有机会看到这场有趣的仪式,并有机会了解到,老百姓所看重、或者成为国民生活的一部分的任何风俗,即使如此之大、我原先以为像在圆丘祭祖无形神抵一样只在天坛一带进行的仪式,帝后也在宫中照行不误——皇上实实在在地犁了当年第一道沟、收了第一捆成熟的麦子,宫廷女官实实在在地纺了第一车丝、摘了第一篮果。
宫中船只的缓慢行动从未像这天早晨那样使我满意,因为我藉此得以痛痛快快地观赏这一国家大典;而要不是我游湖的时机凑巧,时间又长,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所有有男人在的仪式,太后的随从中肯定没有人去的,所以没有一个女官或公主看到过这一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