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一向是太后最喜爱的皇宫,而拳民运动后,联军占领了北京,北京的宫殿全都驻扎了军队,损坏极其严重,这样一来太后更想一年四季留在颐和园了。现在的情况是,她春天尽可能早地离开京城来到这里,一年住上八九个月,只在冷得住不下去时才离开。颐和园有一个用炉子从地下供暖的系统,但太后从不使用,类似于火盆的中国式小瓷炉产生的暖气又很难满足庞大的宫殿。不过她不怕冷,单单冷并不足以影响她,但官员们冬天里走长途来颐和园极为不便,她在天气变得非常冷的时候回到紫禁城为的只是这一点。军机大臣和亲王们在颐和园附近都有夏日别墅,但每天还有数千名官员不得不从京城赶来。

朝廷回紫禁城的时间已来临,太后寿诞的庆典过后不久,皇上、太后就回北京城住了。我离开颐和园之前,皇后提出让我第二天准时去紫禁城,帮着接太后的驾,因为我像往常一样比朝廷提前一天离开颐和园去美国公使馆。每次太后搬迁居住地,皇后和公主、宫廷女官们都比她先行几个小时,站在她所居住的宫殿门槛上等她来时接驾。接驾时要盛装,因为这像太后的所有其他事情一样,是场仪式。

1903年12月慈禧皇太后回皇城过冬的那天是北京的一个典型的冬日。气候清冽,气氛极为醉人,有如香按酒。叫人像吸食了长生不老药似的。太后从一处宫殿到另一处宫殿的“巡幸”过程中,遇上的总是英国人所称的那种“女王的天气”。

北京城由三个城组成——明故城。无故城和皇城。紫禁城在皇城之内,它带角楼的城墙外围了条护城河。穿过皇城某处大大的城门,越过运河上的一座汉白玉石桥,不久紫禁城漂亮的宫墙和高大的宫门就在望了。红色的外墙经风雨和岁月的消磨褪变成一种令人陶醉的半红半灰色,与美丽而傲岸的角楼一起在护城河波澜不兴的水面上反映出倒影来,显得非常别致。我们坐着轿子在护城河边的另一边顺着高地一路而行,直到一座汉白玉石桥(过去是吊桥)上。过了这桥就是煤山脚下八旗兵营前的紫禁城大门了。经过特别安排,我们的轿子被允许进入紫禁城。但即使进入里面的门之后,仍然需要在高墙之间弯进弯出,穿过一道道巨型大门和满缀着大铁钉和装饰性钢球的厚重的木门。这条路两旁的高墙下一溜搭着供门卫和士兵住宿之用的木棚,每个木棚前有块窗似的挡板,空隙处都用纸糊着。里面是水泥砌的高台,中国北方人用作床的。这东西下面有个地方可升火,他们晚上就靠睡在热床上保暖,身上只盖一点儿。

过了最后一个棚子,我们的绿色官轿就被在两面高墙之间放了下来,前面就是禁门了。我们在这里换乘等着我们的红色宫轿。我们被抬着很快又过了一道道门,在迷宫一般的墙间穿行。所有的院子都铺着大块的汉白玉石板,墙高门厚。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漂亮的院落,只见站在一棵美丽的柏树横斜的枝条之下的,是盛装的皇后和众公主,已经在等待太后的到来了。这些人站在那里真好看,身着鲜艳的宫廷服装,太阳光在她们缀着宝石的毛皮帽子上闪烁,还给她们头发上艳丽的花添上了一丝自然的色彩。我那度身制作的朴素的外国袍子在这些服饰漂亮的贵妇人明亮的一队中成了惟一的黑点。

没多久萧笛演奏出了“御用颂歌”的古怪音调。院子的庞大的木门大开,太后的队伍已经在目。鲜衣丽服的太监分成两排,身子僵直、步伐庄严地向前走来。皇后示意了一下,叽叽喳喳的公主们顿时鸦雀无声,各自站好位置。轿夫跨过了门槛,太后在她的敞轿里坐得笔直。她一进宫门就把封闭的轿子换掉了,嫌气闷,但外出时又不得不乘坐它。随着太后越来越近,女官们仿佛是着了电,齐唰唰地行礼如仪,嘴里重复着那句通常的请安语“老祖宗吉祥”,我也跟着一起说。太后叫在院子中央停下轿子,走了出来。我迎上前去向她致敬。她拱拱手,说希望我在紫禁城内能过得快乐,不过这地方墙太多、门太多,经过颐和园的一番空旷明亮之后,难免枯燥,叫人喘不过气来。谈了几分钟之后,她走进御座房,皇后和女官们跟了进去。

紫禁城内太后的御座房前的院子四面围着结实的院墙,墙上所开门窗的形状都很奇特,每隔一定的距离还有黄绿瓦片砌成的装饰性图案。正前方的院墙中央是大门,双扇木门刚刚为太后进来打开了。有两间屋子通到御座房的廊子,廊子变成了一块三面有墙的狭长地带,这完全不同于颐和园中的任何廊子。颐和园中的廊子不论在建筑物之前还是之后,都是一直到底的。

进入御座房,我立即被这中央大殿之美——布局的匀称、色彩的昏暗而绚烂-吸引住了。我见过的所有内部安详、和谐的中国房室之中,这似乎是最最令人满意、最最具有观赏价值的。它那暗红色的墙壁、漂亮的藻井颜色明亮,发出金光;它那有着精雕细琢的穹隅的中央穹顶涂着明晃晃的原色,被半朦胧调和成一种醇美的和谐,因为它没有灯笼,是用下面的窗户采光的。

紫禁城几个宫殿的穹顶对其内部非常有效,使之变得高大宽敞了,它们奇异的特征是,从宫殿外面是无法看见它们的。屋顶美丽的直线及其上翘的檐角仍是那么安详而朴素,其纯真并未受到侵害。

大殿用极为光滑的大块黑色大理石铺地,墙壁和天花板的明亮的美在上面朦胧地反映了出来。一侧的正中有个低低的丹陛,铺有富丽堂皇的地毯,地毯上放着古旧的大宝座和红漆的脚凳,乌木的框子,镶嵌着景泰蓝——其后的三扇屏风是青铜的,上面有浅浅的风景浮雕。每扇屏风上用金字写了首诗,给这青铜器的昏暗的笨大厚重添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亮色。

这一堂皇的大殿两旁是通往左右两侧房间的木门,上面装饰着高高隆起的馈金巨型龙浮雕,分别通往左右两侧的房间。这些门总是开得大大的,门桅上挂着厚厚的缎子门帘。大殿前后几乎全是玻璃,支撑屋顶的柱子两旁完全是窗户——下面一半是玻璃的,上面糊着透明的高丽纸。

在太后的示意下,我跟着女官们来到右边的房间里,这里是她白天所用的。她的起坐间通到廊子,两面有窗,十分明亮,与御座房的昏暗而绚烂形成鲜明的对比。太阳光从窗户里涌进来,用以观花的植物、欣欣向荣的花朵、大彩盘里堆得高高的水果、窗下有缎子靠垫的长座、女性风格的流露、淡雅的香气,甚至小小的佛龛-一切都表明了女主人的个性。她在闲暇的时间爱阳光和鲜花,醉心于香与美。

进门之后,太后向小佛龛走去,点了三炷细长的香,将它们插在佛像脚下金香炉内的香灰之中。她重新安排了一下桌上的供品,把一幅如来佛的母亲的画像放在佛像后面,恭恭敬敬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向等着的梳头侍女转过身去,让她脱去自己的外衣。

现在我已经知道,我对她周围的环境感兴趣会使她高兴,所以四处张望起来。这一间与御座房同样高敞,只是后面部分分成了两层,有隐蔽的楼梯通往上面的房间。楼底下有张床建在三面墙壁里,是她下午用于午睡的,被用绣得很美的缎子帷幄与起坐间隔了开来。雕花的抽木墙上方镶嵌着一块块珍稀的飞鸟与蝙蝠的螺,连成壁带,又挂有上书经籍5;语的卷轴。当然还有许多漂亮而奇特的钟,龙书案上、窗前座位上、雕花的柜子上都是。

显眼的位置上挂着两幅钢凹版的图片,两旁都有吉祥旗:第一幅是盛装的维多利亚女王,第二幅是女王和她的丈夫在儿女和孙子汐D孙中间。见这两幅图片挂在太后的起坐间里,我诧异极了,虽说我曾经听说太后十分钦佩女王,并认为她倆统治有许多共同之处。她俩都守了大半辈子寡,都统治着一个庞大的帝国。太后说她注意到女王脸上有跟她一样的长寿线条。她很可能梦想着能像这位伟大的英国女王那么长寿。

太后对我从未去王宫“上朝”过,却见过那么多王室成员包括女王本人这一点,显得极为惊讶。当她听说这位维多利亚女王每天坐“敞轿”到王宫的围墙之外去兜风,任何碰巧路过的人都看得到她时,就更惊讶了。

她对我说我可以上那隐蔽的楼梯的。楼梯在她的床角落里,通往上面一层她自己的佛堂。特殊情况下,喇嘛僧会在这里行佛事。这是个舒适的避难所,它那黯淡、虔敬的光线引导人们去沉思默想,去祈祷。

高高的香案上,一尊造型精美的大金佛之前,高高的金蜡扦闪耀着珍珠、红宝石的光芒。华丽的珐琅质花瓶里插着镶了宝石的花束,镶嵌着黄金花纹的香炉里香烟袅袅。地板上铺了块漂亮的明黄色丝地毯,小型、精美的圣人和人格化的某些特性的画像在墙上贴了整整一圈。

形状奇特的窗户上窗造型繁复,又嵌人了半透明的介壳,透过的光线有限,而在那神秘的幽深处闪烁的,是香案上摆设的漂亮珠宝,是佛祖淡淡的金身,是墙上那圈微微发亮的穿红衣和金衣的圣人。这是太后最心爱的佛堂,她跟在我后面走了上来,自豪地-一指点给我看。一我相信她除了爱它的宗教性之外,对它完美的艺术性的领悟程度也达到了同样的高度。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从床边登上隐蔽在里面的楼梯来到这里,没有人注意、没有人跟着。她在这里寻求那在1904年1月份的动荡日子里显得非常遥远的安宁,当时她国家的一切都是那么希望渺茫。

太后的御座房在宫墙东北角三座大殿中的第一座大殿之内,而这三座大殿连同其所在的庭院都延伸到了整座宫的外墙脚下。这些建筑都高出铺汉白玉石板的庭院8英尺左右,有美观的汉白玉台阶可拾级而上。在第二座大殿的台阶上我初次见到世俗建筑中所用的灵魂梯浮雕。这浮雕是一块放在梯级正中。从其最高处一直延伸到其最低处的汉白玉。这块汉白玉并未被做成梯级,而是上面精心雕琢了双龙。它躺在梯级当中,就像在上面盖了一层美丽而厚重的地毯,由于太硬而无法随梯级起伏。所有好的寺庙人口处的台阶上都有这种巨石浮雕,世俗人的脚是不可碰它的;当台阶很多时,像北京天坛那种情况,那效果会既美丽又新鲜独特。

台阶上有浮雕的那座大殿,是太后区域的这三座当中最美观的,室内高50英尺,有精美的藻井,墙是木头的,雕刻得很精致,并配有景泰蓝的壁饰,显得雍荣华贵。高敞的大殿上方是一圈露台,有门通人里屋;里面的屋子恰在底下的偏屋之上,并不特别高。这一宏大的前殿之中有丹陛\宝座和屏风、雉尾扇,比起我们首先进入的御座房来显然用于更重要的场合。丹陛对面一个雕镂精致的玉水缸,是夏天用于贮水降温的。四周摆放着的,有一个美观的八音盒,是维多利亚女王送给太后的礼物,还有几件欧洲君主送的其他礼物。右边的房间是皇上来附近的戏楼看戏时使用的。左边是太后夜间使用的房间。将大殿后部与进口隔断的镂空扇上开着两扇门,这地方又有一大块漂亮的玉石,约5英尺高,精心雕琢着玉石开采和运送的情景。

一个高起的汉白玉石台从中央大殿通往第三幢建筑。这里又是中央大殿最高处,而旁边都分成了两层。这是皇上的御座房之一,他好心地让我在为太后画像时使用它。我被告知到了紫禁城内将有一个“宽敞的工作场所”。就宽敞而言,这话不假,但尽管大殿又高又大,却是十分暗,而且还有从前面一幢宫殿的黄色琉璃瓦屋顶上照过来的讨厌的反光。院子极小,所以屋顶上的反光无法避免。我的心一沉。当我发现朝思暮想的“画室”光线竟是如此之差,真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紫禁城之内,太后的区域是用高墙跟皇上的区域隔开的,门前还有卫兵。皇上的区域之内、房屋即使与太后的比起来都更为宏丽壮观。紫禁城的朝会大殿是在皇上的区域之中,太后的区域里有一个戏楼,可是御“包厢”跟颐和园那座宏伟的大殿比起来真是小得可怜。这里传统比起在颐和园来似乎得到更为严格的遵守,一切似乎都取决于皇上;而在颐和园,第一人似乎是太后,那里传统习惯常有暂时搁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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