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祖先和皇上接下去为此作准备的三天斋戒,制止了祝寿活动的进一步进行,如不这样它还会再继续几天。皇上诞辰之后的第一天是宫中安静的一天。早朝回来之后,太后感到累了,不想再给我摆姿势。来作客的贵妇们正作着离宫的准备,太监和太后的侍女忙来忙去,准备着将朝廷移往京城,因为太后和朝廷像皇上一样,第二天也要去城内的一个宫里。太后吩咐将午餐摆在距宫内约一英里之外的花园之中一幢漂亮的凉亭里,她说换换环境对大家都好。

这凉亭确切地说是座宫殿,坐落在一座俯瞰着昆明湖的山上,是太后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早朝累了之后,她常去那里保个一整天,午餐晚餐都在那里,甚至还在那里睡午觉。不论何时去宫内这些宫殿,她总是邀请所有的宫廷女官陪着。这给她们单调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变化。这宫殿装修布置得很奢侈,里面有个非常好的图书室,收藏着数千卷经籍和太后所喜爱的作家的作品。从它宽阔的廊子和洁白的汉白玉石台阶上看出去,景色是园子里数一数二的。我们在宽阔的廊子上午餐,吮吸着景物之美。怪不得太后喜欢这个地方。底下是颐和园醉人的风景:宁静的湖水、弯弯曲曲的溪流。前面一个高地上傲然矗立着优美的七层宝塔,构成颐和园中独特的景观。右边是建有寺庙的山峰,寺庙上翘的屋顶栖息在斜坡上,就像一连串颜色鲜艳的大鸟张开了翅膀。远方,在这片点缀着翠绿色田地的起伏不平的灰色地带尽头,包裹在金色的雾中的,是北京的城墙和塔楼。

午餐和午睡之后,太后把我叫到跟着,说她明天要去北京,问我朝廷在城内的三天时间里,是否希望将我的画带去。她说她会忙着祭献,画画的时间不会有多少,不过要是我想工作的话她也许可以抽出时间来让我稍微画一会儿。我对她说我不想把画带进城里,因为我知道画这幅画的屋子那种光线再没有别的地方可找到了。她听出我不想在京城作画之后,就建议我去美国公使馆,朝廷驻晔三海时就在那里盘桓。我已有两个多星期没见康格夫人,也未去过使馆,对太后这么周到地允许我到使馆去度过这几天,很是高兴。不过她又提出,鉴于朝廷将去的三海我未见过,我也许会高兴白天到那里玩玩——花些时间看看宫室内外。她知道我十分喜欢看那些漂亮的宫殿,这是她的好意的又一个证明。她说她会忙于祭奠,但仍然会为我安排一天时间,她会亲自带我去散步。她又说道:“这么着你得空细细揣摩我了,算不上白白耽搁时间不是。”她说等朝廷回到颐和园我们再把画继续下去。

我们回到她的御座房用完晚餐之后,她对我说我最好到放画像和我的画具的房间去,又说我最好亲自看着它们被收藏起来。她跟我走进那间屋子,亲自帮着指挥安排这些东西。她吩咐将“圣容”(中国人如此称呼当代帝后的肖像)用黄色的绳索挂在墙上,覆以盒子似的黄色透明的丝绸罩子,这是特地做了以防灰尘的。这肖像一开始就被当成几乎神圣的东西,享受着教堂圣杯从毕恭毕敬的司仪那里得到的尊敬。甚至我的画具也被赋予了一种半神圣的性质。太后示意这一次画像到此为止之后,我的画笔和调色板就被太监从我手中接过去,画被从画架上取下,恭恭敬敬地放到它专门的房间里。

第二天清早,我在朝廷之前进了京城,直接来到美国公使馆,受到我的好朋友康格先生和夫人的热烈欢迎。美国公使馆当时设在水门附近的一座中国寺庙之内。这是中国人在拳民运动后送给美国政府的,在东交民巷的新馆建造期间暂时被美国公使占用着。这寺庙被布置成了一所舒适的美国住所——中国特色被尽量保留了下来,又不违背舒适的原则。那里树木森森、摆满美丽的盆栽花卉(其中许多是慈禧皇太后送给康格夫人的礼物)院子是个富有魁力的地方。那种优雅的舒适和优雅的家具明显是美国式的,但客厅的内部结构和装饰却是纯粹的中国式,这就给这个宾客的快乐港湾加上了一丝东方色彩,而康格先生和夫人就在这里时时表现着他们殷勤的待客之道。

康格夫人以她个人的首创,为在中外女性之间建立友好的社交关系作出了很大贡献。是她第一个想到在自己家里招待公主和宫廷女官,美国公使馆是在北京的公使馆中第一个向宫廷女官发出邀请和招待她们的。美国公使馆也第一个招待其他的中国贵妇人——官员和上层人士的妻子。这之后其他几个使馆也招待了宫廷女官,但他们这么做不过是仿效康格夫人而已。康格先生和夫人除花了很大力气来与所有的中国人建立友好的社交关系之外,对所有的美国人也是不分职位大小、不管社会地位如何而一视同仁地加以殷勤友好的接待。我很高兴再次来到他们那充满吸引力的家庭罔子里。我觉得美国公使馆那带有一丝亲切的家庭气息的房间是个快乐的栖息地,而每次去使馆都好像回家一样。

第二天早上7点,轿夫们抬着一乘绿色官轿来接我去三海。我先被抬到贤良寺,李鸿章先前在北京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裕庚从巴黎卸任回国之后,裕庚一家就将这里的部分地方用作了住所,因为他们那幢半西式的房子已经毁在了拳民手里。在贤良寺我和裕庚夫人母女会合了,然后我们一起继续向三海进发。前呼后拥着我们的轿子和轿夫的,是骑马的侍从。

三海是相对新的宫殿,它大部分是近50年来修建的。在三海北门口迎接我们的轿子的就是原来在颐和园拨来服侍我们的那些人。他们带我们来到等着送我们过湖去太后那里的船上。这种船是水上住宅型的,其中心是一个封闭的船舱,有一个高台前前后后到处移动着,船夫们就是在这上面撑点船的。船舱里铺着地毯,有茶几、椅子和一张垫着垫子的沙发。太监和侍从们坐在外面的船头上。坐这种船到对岸要花20分钟,不过行船很愉快。到达之后,我们上了岸,穿过数个院落,来到太后自用的佛堂所在。她自己也刚刚在这里礼佛完毕,正走出来,一名侍从手持香炉前导,乐师们在演奏“御用颂歌”。太后看见我们之后,就把我们叫到她身边,问我回北京时一路可好,问康格夫人怎么样。接着她命令太监带我们去看我们的房间。我们被领着穿过一个个院落,来到一幢漂亮的殿阁前,这将是我们在三海期间的休息之所。它带有雕工精致的木拱门,挂着厚厚的缎子帘幕,将房子分成了5间。我们稍事休息之后就回到了太后的御座房。太后对我说她已经安排了让我乘条船出去,只要时间够,我想要看什么就可以看什么。站在她附近的一个太监手里拿了几条绣品,这是在宫里的寺庙行大的佛事时安放在佛头上的头饰。她向我解释了它们的用处,然后让我们退下。我们来到湖畔的码头上。

湖边台阶底下停泊着不少船,其中有一条是装有蓝色绸凉篷的敞开式游船。我从未乘过这种船,所以就挑了它。我们出发时,后面跟了几条别的船,里面是太监和点心,以及将点心送上时必备的餐具。我们的首领太监是宫中6个品级最高的太监之一,他的任务是照料我和“圣容”。他十分聪明而开通,热爱中国艺术,搜集了许多中国古画和古董。他年轻时是最受太后青睐的演员之一,据说很有戏剧才能,而且原先还有一副好嗓子。中国人在智能方面对记忆力最为重视,他们的记忆力得到了高度的培养。许多太监能把经籍整页整页背下来,其中有些人的学识非常渊博。我说到的那太监说话声音很好听,讲起故事和朗诵起诗歌来都很有感染力。船行时,他站在船头,一首接着一首朗诵古典诗歌,还讲英雄时代的故事。他的吟诵很像是宣叙调——节奏是那么的分明,声音是那么的优美,听起来真是一大享受,虽说我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仰面躺在垫子上,船在水面轻柔地滑行,路上经过一幢幢美丽的殿阁。能种花的地方都种上了可爱的花,湖面上树木低垂。那位高高大大、衣冠楚楚的太监站在船头上以节奏分明的抑扬顿挫吟诗讲故事,给人以“天方夜谭”的幻景和魁力,这在孩提时代对我是不可或缺的,而它今天似乎又走进了我的生活。

没过多久我们来到湖中一个小小的岛屿前,岛上有座没有围墙的寺庙,庙前是块凿着字的黑色大理石石碑。我要求上岸看看,裕庚夫人的大女儿三姑娘非常聪明,而且对中国文学很是精通,她为我翻译了碑文。碑上是首赞颂祖先的诗,说他仁慈地将这座“夜沐月华朝浴日,珠围翠绕粼粼波”的小岛安置了在这里。

这个岛的前面有座寺庙映入我的眼帘。那里没有上岸处,寺庙也在整修,可是那位首领太监看我很想上去,就把船拢得很近,拿来了梯子,我们尽力踩着梯子上了岸。

这是联军在占领北京期间无情地毁坏和毫无必要地亵读了的寺庙中的一座。我们穿越僧人的菜园子(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只剩下一些花和蔬菜),接着往前走,又过了一片排列成十字形的美丽的侧柏树,都已是具有几百年历史的了。再下来我们就到了寺庙的庭院里。即使处于倾纪衰败的状态,有工人在那里整理,它依然美不胜收,可见在此之前一定是中国寺庙建筑的杰出代表。喇嘛所住的僧舍现在已空无一人,也没有当家主持的。工人们在重修大佛并镀金,大多数罗汉塑像和人格化的各种属性的像都垂头丧气地排在过道上,等着安置它们的佛堂或神龛完工。大殿内布局匀称,洋溢着昏暗而醇美的色调。木雕刻的天花板是四角圆穹顶支承拱型的,使我想起在阿尔罕布拉宫之所见,不过这精工细雕的天花板上原色的涂层比起摩尔人那种白色结构来,颜色丰富多了,而且使殿内产生了一种更温暖、更深人的和谐。高高的供桌后面的各个佛堂是用漂亮的木雕扇从庙的主体以及彼此隔开的,扇后面衬着富丽堂皇的翠绿(佛的颜色)织锦缎,从桶扇的楼空处露出来。这些隔出的一个个佛堂用于收藏佛经和法师的袈裟,也作为和尚做法事前后的更衣室和休息室。它们与欧洲天主教堂的圣器室差不多。

供桌后面的地方是半圆的,通往一个半圆形的汉白玉石平台,高30英尺,护栏上装饰着中国建筑师一向爱用的莲花图案。从平台上我们看到了风景秀丽的煤山,山上矗立着那个标志着明朝末代皇帝亡国自杀之处的亭子,以及素来在皇城的景色中享有盛名的奇异宝塔。平台两端是富有魁力的八角凉亭,法师们可以在这里休息和冥想,在默默祝祷的同时饱览美丽的风景。在平台上欣赏了一会儿漂亮的风景之后,我们穿过舒服宽敞的僧舍,最后又到了日影斑驳、汉白玉石铺地的庭院里,在一棵婆婆的榆树低垂的枝条底下坐了下来,太监们拿来了桌子,给我们送上茶和点心。

接着我们再次下船前行,直至来到一堵高墙下,墙上方露出浓绿的侧柏树丛。听说这又是一所寺庙,我错愕不已,因为它与其说像供养佛祖的宁静寺庙,倒不如说像古代的封建城堡。我们在横跨湖北面狭窄部分的美丽的白石桥挽拢了岸,被轿子抬着上了陡峭、曲折的斜坡。这是段极不寻常的路。当我们来到最高处,见那所庙宁静地躺在虎视眈眈的高地上,顿觉不虚此行。

庙的前面种着一片侧柏树。这种树在中国好像是专用于寺庙和坟地的,因为我到过的所有中国寺庙,或是就建造在侧柏树的林子里,或是附近总有些侧柏树。希腊人把侧柏树视为生命之树和永远不死的象征,不知道他们给这种常绿乔木取的名字和对它的观念是否来自于中国人。这庙里有一尊白色的大玉佛,衣带和袖口上都镶着宝石。他脸上静思冥想和与人为善的表情是典型的中国式的。当佛教刚刚从印度传人中国时,佛是印度风格的,直至这宗教牢牢地深入了人心,它的神才汉化了,呈现出了民族的特性。我们去随喜那天,白色的大玉佛披着明黄的缎披肩,戴着绣得花团锦簇的满式风帽,一如我早晨在太后那里见到的。供桌上放着明晃晃的大蜡烛、新供的鲜花水果,以及冒烟的香炉,说明那天早晨曾有过佛事,加强了庙中的宗教气氛。那佛事是皇上寿诞日的庆祝的继续,也是他对祖先的祭奠。

庙的主殿大院掩映在高大的柏树和庄严的榆树之中,是三海之中最为可看的。院子当中有一口带有铜绿的巨大水井,由雕刻精美的龙盘绕着。水井之上覆有汉白玉石门廊,门廊的柱子支撑着一个奇异的凹面的铜屋顶。这屋顶曾是宫中的炊具,从前用来烧煮食物用于施舍的,所以这么异乎寻常地大。它磨损得无法用于烧煮之后,就被放在寺庙水井的穹顶下面,用作了衬里。这样穷人和劳累的人可以在它下面休息,也可以从它所庇荫的井中喝水。这庙里也有僧舍和供僧人所用的另外的屋子。不过正当我们坐在阴凉的庭院里看湖对岸时,天上突然浓云密布,于是我们重又乘上轿子,匆匆上了那条从寺庙通往湖畔的陡峭的石板路。到了湖边我们未乘船,而是坐在轿子上被抬着过了美丽的白石桥。就在我们的前面,北京自古以来建造的首座天主教主教座堂的塔楼赫然在目。这教堂是造在皇帝赐给天主教教徒的土地上的,可是完工之后,却被发现它的塔楼能俯视宫中,于是皇帝将教堂买了下来。后来教士们又得到一块地,就又造了一座教堂。第一座主教座堂现在处于三海的宫墙之内,从北京两所宫殿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看得见。一位作为佛祖在几间的代表之一的东方君主,在他的宫廷内苑竟会出现这座耶稣基督的教堂,这似乎是种奇怪的不相称。

天开始下雨,轿夫们不再停下,一口气赶回宫里。没过多久,我们就被叫到俯瞰小戏楼的御座房用晚餐。三海内有两座戏楼,一用于冬天,一用于夏天。后者建造在一条运河的水面之上。将舞台修建在水上据认为会使演员的嗓音产生一种特殊的乐声共鸣,柔化了声音,使之更为动听。

在美丽的夏日御座房里用过晚餐之后,我们就在窗下传来的流水声中依次向太后、皇后和女官们告了别,走了出来,再次在美丽的湖上上了船,往对岸宫殿的外门而去。太阳正下着山。白石桥的桥墩呈现出美而浓的紫罗兰色,横跨湖的两岸,湖水在流金般地闪烁着。远处的天空从树叶的缝隙间将金光穿透进来,这片辉煌的背景强烈地衬托出了旧天主教堂的塔楼。这景色太理想了!一种宜人的静溢笼罩了一切,而湖水中船桨有规律地往复运动使这种安静变得更强烈、更有节奏感。我们到达对岸之后,被领到在宫门外等着我们的绿轿前。我们上了轿,很快就回到了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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