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听政的慈禧皇太后还政于光绪皇帝时,他才刚刚18岁。归政诏书中训诫皇上要“正身强智,勤政爱民”,而皇上则在另一则诏书中以合适的言辞答复,请求“决疑定策,尚待提撕”,并说道,他“局敢怠荒”,要在祈祷和祭奠“天地宗庙社稷”之后才“于光绪十三年正月十五日行亲政礼”。照我们的算法,他是1889年2月25日以“光绪”的年号亲政的。中国皇帝用以统治国家的名号并不是他本的名字,而是特地为他挑选出来的,通常有某种专门的意义,或者象征性。

光绪皇帝陛下是统治中国的“大清”——这是对这一满族王朝的称呼——的第12任皇帝,他5岁时即位,由东宫大后和西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东宫太后死于1881年,从此以后就由慈禧皇太后单独垂帘听政。他的统治时期,算上那些垂帘听政的年代的话,已经有30年了,是清朝皇帝之中第三长的。

我初被介绍给光绪皇帝时,他已是快满33岁了。我觉得他是个有趣的研究对象,不过没达到皇太后陛下那种程度。太后自有其魁力屏乎寻常地吸引。皇上则很奇怪地缺乏这种“魁力”,也很少个吸引力。不过他仍然使感到兴趣。太后不局限于一隅,皇上则是典型的东方式。他身材小巧而雅致,高度不超过5.4英尺。他的头形很好,智慧发育成熟,高高的额头、褐色的大眼睛、垂得较低的眼睑,形状和位置都与汉完全不同。他的鼻子高高的,像宗室的大多数成员一样,是被称之为“隆准”的那种。大口薄唇,唇短而弯成傲气的弧形,下唇微微前突,瘦削而刻画分明的下颌,比前额稍前的有力的下巴,这些给予了他一种苦行僧的味道,而且使他看上去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尽管他体质赢弱。满的皮肤比汉白,但他的脸白而明净的程度远不如其他宗室成员,而且他脸色的白而明净似乎更多地是由于身体虚弱,而非自然形成。他一头满所特有的稠密的长发总是料理得很好。据说他很不喜欢让别替他刮胡子,但在中国传统是不可改变的,它不允许40岁以下的男留须,即使他贵为“天子”。像所有有过良好教养的中国一样,他的脚和手都不大,而后者是细长的,极富表现力。皇上穿得极为整洁,十分朴素,除非是在重大场合,没几件装饰品,根本不戴首饰。他的脸上表情慈善,但从他眼睑低垂的眼睛之中旁射出的目光仍然不失其精明和聪明。他的态度举止是羞涩和怯生生的,不过这与其说是由于缺乏自信心,倒不如说是由于没有那种迷的魁力。那种迷的魁力会自然地使带上自信的神态。

在我看来他似乎是被称之为“天子”的东方君主的理想物。他的微笑里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他的眼睛里显示出宿命论者的平静和对于世界的半怀蔑视。他看东西时微妙的目光里有种超然物外,这种超然物外体现了们一般观念中的“东方精神”。起初很难认清这是由于一种力感还是由于感到失去了力,但那坚定而精瘦的下颌,那苦行僧式的脸膛,那锐利的眼睛,显示一定有力量隐藏着,显示只要他有意施展,力不会没有。他整个脸上是一种自我压抑的神色,这几乎已达到了一种麻木的状态。

他是不是在梦想着这个帝国的辉煌未来?他是不是认为,虽然他首次执掌政权的努力失败了,他还是可以等待时机——只要等待,一切都会有的?不知道,很难猜得出来。不过好像差不多是这样。现在他似乎彻底明白了,他选择的工具和时间,他追求进步的努力,都是错误的。但那双大眼睛半遮半掩的目光中无限耐心的神态好像显示,他还会作拯救中国的尝试——他不过是在等候自己的机会。

没有迹象表明皇上对太后怀有恶意。他们之间的关系虽因他们崇高的地位而不得不严格地掌握分寸,但似乎也是十分友好的。如果说他对自己的政府因为1898年的政变而夭折并不能完全释怀,他似乎并不觉得太后对此负有责任。暂时制止了他进步的梦想的不是她,而是中国的保守主义。皇上打算向进步的目标急速前进时,是掌握了实权的军机大臣们联合起来在他面前树起了政变的障碍。

在中国最明智的一些政治家的急切请求下,太后重出训政,又一次执掌了政府大权。她是被他们所说服的,同时她也相信,皇上是把国家这辆马车在中国的办事程序这条年久失修的崎岖小道上赶得太快了。她感到照这样下去,无论是皇上还是国家都会被撞得粉碎。这一点皇上现在仿佛完全明白过来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藏匿着无限的可能性,也许是许许多多的事件。他是否在默默地筹划待到下次机会来临时如何抓住它,如何跳上它的背脊,用鞭子抽打着,将它赶向进步或者——灭亡?对这两个问题,我相信他都会答以同样谜一般的、淡泊的微笑。

他现在好像已经很少提出建议了,不过仍然视朝,也单独接见许多大臣。他发上谕的时候用不着征得太后的同意,但在所有重大事件上,在军机大臣会议时,太后总是在的,决定是根据他们两个的意见作出的。紧急公文送到太后的御座房时如果皇上在场,公文总是先送到太后手上,太后匆匆看一下就递给他。他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然后还给太后,很少发表意见。不过看得出来,这并非因为对涉及的问题一无所知,而是他暂时将信赖给予了太后那更为成熟的经验。

将使中国与今天的世界列强步同一轨道的中国法律的改造,是否会发生在太后的有生之年,又皇上的耐力和耐心是否足以使他等到那个时候,等到他的努力得到成果,这谁也说不准。在此期间,他履行这个帝国名义上的元首的职责,在他作为皇帝不得不到场的公私典礼上做些刻板的动作。

皇上住在面对昆明湖的一个与太后的住所同样精雅而奢侈的宫殿里,有自己的太监和侍从,有自己的生活,完全独立于太后和女官们之外。他每天早朝之前到太后那里请安,接着两一起去处理朝政。这之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宫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喜庆的日子有戏演,他会在演出时走进御包厢,而且在那些日子里还会加太后和女官们的兜风和游湖。在那种场合下他还会和太后一起用餐。他对戏台似乎并不像她那么热衷,常常戏看了一半就离开御包厢,到后面他专用的戏楼御座房去,以看书和抽烟打发时间。在太后面前他是从不如此的。

他每天都不放松学习,其中之一是英语。他书看得很多。宫里有个专门的官员为他买书,据说这差事并不清闲,因为他不仅潜心于中国文学和经籍,对外文著作的译本也是饥不择食,而且不停地要新的。据说他除履行其他职责以外,总是每天看一本书。

他对音乐很着迷,会演奏多种中国乐器,甚至尝试过弹钢琴。他的耳朵乐感很强,他能凭记忆把听到过的任何曲调在手边的任何乐器上演奏出来。他在机械方面也非常聪明,能够相当顺利地把一架钟拆卸开和装配起来,不过据说他把宫内几架机械十分复杂的钟拆卸下来之后就没能很好地重新恢复原样。太后时刻担心皇上把她最珍爱的几座钟拆卸开来而装回去不能好好地运转。而且他开了头的东西,是不肯让任何来替他完成的。

他起得很早,常常凌晨2点就下床了。北京有什么典礼或是要祭奠祖先时,他会赶上16英里先完成仪式,然后在8点的早朝之前及时返回。皇上那些健步如飞的轿夫抬着他往来于颐和园和京城之间那16英里要花两个半小时。他好像不喜欢与年轻交往,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但却极喜欢孩子。宫中没几个他宠幸的,他对太后的随从里那些年轻女子和姑娘完全是视若无睹。但对聪明而机灵的他倒像是很敬重的。

在太后与皇上之间所作的区分有些是很奇怪的。太后是皇上的长辈,事事占先。朝会大殿上,她坐在宝座上,而皇上的座位是她左边一张凳子。出来时他随她的轿子步行,在她面前总是站着。可他们一起用餐时他却坐在桌端的尊位上。太后单独迸餐时,她的筷子、调羹像她盛菜的黄色瓷盆的盖子一样都是银的;如果皇上和太后两一起进餐,瓷盆的盖子就是金的了,皇上的筷子和调羹也是金的。我从来不知道皇上一个用餐时盖子和筷子是怎样的,因为这总是在他自己的宫中,而我只见到过他的宫殿外面。女官们散步时经过那个地方,即使朝那方向看看,也会被认为趣味不高而且不遵守礼仪。

皇上仅带着自己的侍从出来散步、并不跟在太后后面时,所去之处都是女官们不常到的。在喜庆日子里,他有时也乘游船或是与太后和女官们一起散步,这时他的态度与通常的一样,自始至终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他对这些活动好像并不喜欢,一结束就带着侍从回自己的宫里去了。他帮着太后招待外国代表,可是认识他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对这些个接见很不耐烦,一有机会就溜之大吉。倒不是他反对外国,而是这种盛大的场面不配他的胃口。照太后的意思,倒是希望他在招待外国代表时做好他该做的一份子,再表现得突出一点。虽然在这些场合中他从未发过脾气或露出不悦之色,而且似乎的的确确想履行自己的职责,但却总是表现出急于完事的样子。到底是出于对这些场面的羞怯还是讨厌,我也说不上来。“)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