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要处决谁吗?”总检察长继续说,“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像昨天死去的那个一样俊美,也像他一样有一头金发。处死他并不是我们的愿望,因为从他那里查获的只有窝赃的证据。这个小伙子被判了死刑都没有招供!七十天来,他经受着各种考验,始终咬定自己无罪。这两个月来,我肩膀上长着两个脑袋!哦!他要是能招供,我宁愿减少一年寿命,因为必须要使陪审团放心!……如果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个年轻人因这一罪行被处死,而这一罪行却是另一个人犯的,这对司法将是多大的打击!在巴黎什么事都会引起严重后果,最小的审判事故也会变成政治事件。
“陪审团这个机构,革命时期的立法者认为是强有力的,实际上是社会废墟的一部分,因为它没有尽职,不能对社会进行足够的保护。陪审团玩忽职守。陪审员分两部分,一部分人不主张死刑,这就导致彻底推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那些弥天大罪,如杀害父母罪,在某省竟被宣判为无罪(苦役监狱中有二十三个杀害父母的罪犯享受‘减轻罪行情状’的照顾),而在另一省,一件可以说是平平常常的罪行,却以死刑进行惩罚。如果在巴黎,在我们这个法院管辖区内,将一个无辜的人处死了,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是一个潜逃的苦役犯。”卡缪索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可是,到了反对派和报界手里,他会成为复活节的羔羊。”德·格朗维尔先生大声说,“反对派掌握有利的条件能为他洗刷,因为他是一个狂热地维护当地观念的科西嘉人,他的杀人罪是‘族间仇杀’行为!……在那个岛上,杀死仇敌的人,自认为非常正直,别人也这样认为“真正的司法官员确实很不幸!您瞧,他们的生活必须与整个社会隔绝,就像过去天主教高级神职人员一样。只有当他们在规定的时间走出自己的修室时,别人才能见到他们。他们表情严肃,苍老年迈,令人尊敬,像古代社会集法权与神权于一身的希伯莱教大祭司那样判案!人们只有在司法官员的座位上才能找到我们……今天,人们看到我们也和别人一样喜怒哀乐!……人们看到我们在客厅里,在家庭里,是普通公民,也有激情,我们并不那么可怕,也会显得滑稽可笑……”
这发自心底的呼喊,加上有顿挫的停歇、感叹和手势,是那样雄辩有力,难以用笔墨加以描绘。卡缪索听了为之颤栗。
“先生,”卡缪索说,“昨天,我也开始感受到我们这个职业的痛苦!……我差点儿因那个年轻人的死而死去。他没有领会到我在袒护他,这个不幸的人便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
“哎,本来不应该审讯他,”德·格朗维尔先生大声说,“什么也不做就帮上了忙,那多省事……”
“可是有法律规定啊!”卡缪索回答,“他被捕已经两天了!……”
“视事已经发生了。”总检察长说,“我已作了最大努力来进行补救,当然,这是无法补救的。我的马车和手下的人都加入了这位意志薄弱的可怜诗人的送葬行列。赛里奇和我一样尽了力,而且尽了更大的力。他接受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委托,将是他的遗嘱执行人。他作出这一应允时,她的妻子向他望了一眼,眼光中闪烁着理智。另外,奥克塔夫伯爵亲自参加了吕西安的葬礼。”
“好吧!伯爵先生,”卡缪索说,“把我们这件事办完吧!我们还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在押犯,您跟我一样清楚,他是雅克·柯兰。这个歹徒将要被人认出他的真面目……”
“那我们就完了!”德·格朗维尔先生叫起来。
“现在,他就在您的那个死刑犯身边。过去在苦役监狱中,那个死刑犯是他的被保护人,就像吕西安在巴黎是他的被保护人一样!比比一吕班扮成宪兵进入他们会面的地方。”
“司法警察为什么要参与进去?”总检察长说,“司法警察只能按我的命令行事!……”
“整个附属监狱都会知道我们抓了雅克·柯兰……对,我是来告诉您,这个胆大包天的要犯可能掌握着德·赛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信和中最连累人的信件。”
“您能肯定这一点吗?……”德·格朗维尔先生问,脸上流露出惊讶而痛苦的神色。
“您想想吧,伯爵先生,我对这桩祸事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当我打开从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寓所搜来的那捆信件时,雅克·柯兰专注地瞧了一眼,接着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笑容的含意,一个预审法官是不会搞错的。一个像雅克·柯兰这样老谋深算的恶棍是不会轻易抛弃这样的武器的。这家伙要是在政府和贵族的敌人中找一名辩护人,这些信件落入这个辩护人手里,您说会产生什么后果?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很关心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已经去通知她了。她们两人这时候大概已经在格朗利厄家商议对策了……”
“对这个人无法提起诉讼了!”总检察长高声说着站起来,在书房里大步走来走去,“他肯定将这些东西放到可靠的地方了……”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卡缪索说。
预审法官的这句话顿时消除了总检察长对他的全部成见。
“是吗?……”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着又坐了下来。
“我从家里出来去司法大厦的路上,对这件令人遗憾的事作了深入思考。雅克·柯兰有一个姑妈,是真姑妈,不是假姑妈。对这个女人,政治警察已经向巴黎警察局提交了一份记录。她叫雅克丽娜·柯兰,是雅克·柯兰的父亲的姐妹。雅克·柯兰是她的弟子,也是她的上帝。这个女人开一家服饰脂粉店,她借助生意中建立起来的各种联系,掌握了很多家庭的秘密。雅克·柯兰如果把这些能救他命的信件托付给了什么人保管,那一定是她!我们将她逮捕起来……”
总检察长用精明的目光看了卡缪索一眼,这目光的含意是:“这个人不像我昨天认为的那么傻,只是还年轻一点,还不会使用司法的缰绳。”
“要使事情成功,必须改变我们昨天采取的全部措施,”卡缪索继续说,“我是来向您请示,请您发布命令……”
总检察长拿起他的裁纸刀,轻轻地敲着桌沿。这是那些考虑问题的人完全沉浸在思考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三个大家庭处于危险境地!”他高声说,“千万不能莽撞行事!……您说得不错,首先,我们要遵循富歇的至理名言;‘逮捕!’必须立即将雅克·柯兰重新单独关押!”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确认他是苦役犯了!这就损害了吕西安死后的名声。”
“多么可怕的案子!”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真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他并非没有敲门。像总检察长办公室这样严加守卫的地方,只有检察院的熟人才能到这里来敲门。
“伯爵先生,”戈尔先生说,“那个叫卡洛斯·埃雷拉的犯人要求与您谈话。”
“他跟谁有过接触?”总检察长问。
“跟关押的犯人,因为他在放风院子里大概已经呆了七个半小时。他见了那个死刑犯,死刑犯好像还跟他聊了一阵。”
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脑子中突然闪过卡缪索先生的一句话,觉得可以利用雅克·柯兰供认与泰奥多尔·卡尔维关系密切,来叫他交出那些信件。
总检察长找到了推迟执行死刑的理由,感到很高兴。他示意叫戈尔先生走到他的身边。
“我想把死刑的执行推迟到明天,”他对戈尔先生说,“但是这一推迟不要引起附属监狱的人怀疑,要绝对保密。叫行刑者做出去检查准备工作的姿态。您把那个西班牙教士在严密看管下送到这里来,西班牙大使馆向我们要这个人。叫宪兵把卡洛斯先生从你们进出的那道楼梯带过来,以免他见到任何人。通知这些宪兵,两个人挟持他,一人扭住一条胳膊,直到我办公室门口才能放开。戈尔先生,您能完全肯定这个危险的外国人只是跟那些囚犯交谈过吗?”
“啊!他从死回牢房出来时,有一位女士来看他……”
听到这句话,两位司法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可这是什么样的眼色啊!
“什么样的女士?”卡缪索问。
“一位向他仔悔的女教徒……一位侯爵夫人。”戈尔先生回答。
“越来越糟!”德·格朗维尔先生望着卡缪索叫喊起来。
“她叫宪兵和看守十分头痛。”戈尔先生十分狼狈地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