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人的事,或者说由他引起的事,亲爱的先生。”德·格朗利厄先生说。
“他不是死了吗?”科朗坦说。
“还有一个伙伴,”德·肖利厄公爵说,“一个厉害的伙伴。”
“苦役犯雅克·柯兰!”科朗坦说。
“费迪南,你谈谈情况吧。”德·格朗利厄公爵对前大使说。
“这个歹徒需要提防,”德·肖利厄公爵接着说,“他把德·赛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写给吕西安·夏尔东的信件都握在手里,以索取一笔赎金。吕西安·夏尔东原是他掌握的人。看来这是这个年轻人的一贯做法,他用自己的信去换取别人充满激情的信,因为据说德·格朗利厄小姐写过几封这样的信。我们至少有这样的担心,但无法得知任何情况,因为她出门旅行去了……”
“那个小青年是不会保存这些东西的!……”科朗坦回答,“这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采取的预防措施!”
科朗坦把手臂支在就座的沙发扶手上,手撑着脑袋进行思考。
“为了钱!……可是,这个人比我们钱多。”他说,“艾丝苔·高布赛克为他当钓饵,从那个名叫纽沁根的金币池塘里钓走了将近二百万……先生们,请你们叫有权人士授予我全权,我替你们除掉这个家伙!……”
“那么……也能消毁这些信件吗?”德·格朗利厄公爵问科朗坦。
“听我说,先生们,”科朗坦站起来继续说,显出一张涨得通红的狡猾的脸。
他把双手伸进黑色莫列顿呢长裤口袋里。这个当代历史剧的名演员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件礼服,还没有脱掉早晨穿的裤子,因为他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某些情况下对别人的迅速行动是非常感激的。他不拘礼节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高声说着话,仿佛没有别人在场。
“他是个苦役犯!不用诉讼就能把他扔进比塞特尔监狱单独关押,叫他不能与外界联系,让他在那里死去……不过,他可能预见到这种情况,已经给他的同伙下了指令!”
“但是,出其不意地将她从那个妓女寓所逮捕后,他马上被单独监禁了起来。”德·格朗利厄公爵说。
“对这个家伙来说,还有什么单独监禁可言!”科朗坦回答,“他跟……跟我一样厉害,”
“那怎么办?”两个公爵的目光里透出这句话。
“我们可以立即把这个家伙重新关进……罗什福尔苦役监狱……六个月后他就会死在那里!……哦,不用提什么罪行了!”他看到德·格朗利厄公爵做了个手势,便这样回答,“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苦役犯,如果真正强制他在夏朗特河散发的疫气中干活,过了一个炎热的夏天,他六个月也挺不下来的。但是,只有在这个家伙对这些信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的情况下,这个办法才能奏效。如果他对敌手产生了疑心——这很有可能,那就必须发现他采取什么预防措施。如果掌握信件的人很穷,可以对他进行收买……所以,一定要叫雅克·柯兰开口!真是一场恶战!我可能会被击败!最好的办法是,用别的东西……特赦证,将这些信收买过来,然后将这个人收在我的铺子里。可怜的贡当松和亲爱的佩拉德已经死了,雅克·柯兰是唯一有足够能力继承我位置的人。雅克·柯兰杀死了我的这两个无与伦比的暗探,好像在为他自己安排位置。先生们,你们也看到了,必须授与我全权才行。雅克·柯兰在附属监狱。我马上去检察院见德·格朗维尔先生。请你们派某个心腹人物到那里和我接头,因为我必须向德·格朗维尔先生出示信件,他对我毫不熟悉,我还要把这封信交给议长,或者派一位令人尊敬的引见者……你们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因为我大概需要半小时更衣,也就是说,把自己打扮成该在总检察长先生眼前出现的那个模样。”
“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说,“我知道您很能干!您能保证成功吗?……我只要求您说出‘能’,或是‘不能’。”
“‘能’,但是要给我全权,而且你们保证以后永远不要就此向我提问。我的计划已经确定。”
这个阴险的回答使两位大人物微微颤栗。
“好吧!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说,“您将这件事列入您的日常公务吧。”
科朗坦向两位贵族老爷致意告别。
亨利·德·勒依古尔立刻去见国王。费迪南·德·格朗利厄叫人给他备车。由于他担任的职务,他享有随时晋见国王的特权。
这样,社会上下各种利害关系纠集在一起,受必要性所驱使,集中到总检察长的办公室里。这些利害关系由三个人作为代表:德·格朗维尔先生代表司法部门,科朗坦代表豪门贵族,他们两人面对一个可怕的敌手雅克·柯兰,他是蛮横强暴的社会恶势力的化身。
司法与王权结合在一起向苦役犯和他的诡计进行较量,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搏斗!苦役犯是大胆无畏的象征,排除琐碎的计算与考虑,不择手段,没有王权的虚伪,丑恶地象征着饿肚子的人的利益,是饥饿者急速和血腥的抗议!这不是进攻与防守的关系吗?不是抢劫与护卫财产的关系吗?不是社会状态的国家与自然状态的国家狭路相逢这一可怕问题吗?总之,过分软弱的政权代表与野蛮的扰事者之间达成的反社会的妥协,在这里可以找到一幅生动骇人的画面。
有人向总检察长禀报卡缪索先生来到,总检察长示意让他进来。德·格朗维尔先生早就预感到这次来访,想要借此机会与这位法官商定了结吕西安案件的办法。可怜的诗人死去的前一天,他曾与卡缪索一起找到的那个解决办法,已经不能用了。
“请坐,卡缪索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说,一边坐到自己的扶手椅上。
这位官员与法官单独在一起,让人看出他已经疲惫不堪。卡缪索望着德·格朗维尔先生,发现他如此坚毅的脸庞几乎变成了青灰色,显出极度疲劳和彻底沮丧的神色,表明他的痛苦大概要超过死刑犯国书记宫宣布驳回向最高法院上诉时所感受的痛苦。按法院惯例,宣布驳回上诉就等于说:“作好准备吧,你的最后时刻来临了!”
“伯爵先生,”卡缪索说,“虽然事情紧急,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别走,”总检察长姿态庄重地回答,“先生,真正的司法官员应该承认自己的焦虑,并且将它埋藏在心底。如果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烦乱情绪,那是我做得不对……”
卡缪索做了一个手势。
“上帝保佑您不要经受我们生活中这些迫不得已的事,卡缪索先生!即使再小的事,也会把人压垮的。我刚刚在我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那里过了一夜。我只有两个朋友,就是奥克塔夫·德·博旺公爵和德·赛里奇伯爵。德·赛里奇先生、奥克塔夫和我,我们从昨晚六点直到今晨六点一直呆在一起,轮流从客厅到德·赛里奇夫人的床边去照看,每次都担心她死了或是永远疯了。德普兰、比昂雄、西纳尔,还有两名看护人员,一直没有离开房间。伯爵很爱他的妻子。这一夜呀,一边是一个因爱情而发疯的女人,一边是悲痛欲绝的朋友,你想想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一位国家要人不会像一个合物那样伤心绝望!赛里奇就像就坐在国务会议席位上那样平静,他蟋着身子坐在一张沙发上,向我们显示出宁静的面容。工作的重负使他低垂的前额上渗出了汗水。由于极度困乏,我从早上五点睡到七点半,而八点半还必须到这里来下达一道处决令。卡缪索先生,请您相信我,一个司法官员在痛苦的深渊里煎熬了整整一夜,感到上帝的手沉重地制约着人间的事物,打击着高尚的心灵,在这样情况下,他很难再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冷静地说:“下午四点钟砍掉一个脑袋,消灭一个上帝创造的充满生命活力和非常健康的人!”然而,这又是我的职责!……我自己陷在痛苦的深渊中,但是还必须下命令竖立绞架……死刑犯不知道这位司法官员与他同样焦虑不安。这时候,我代表要求进行报复的社会,他代表需要抵偿的罪恶,双方由一纸文书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一个义务的两个方面,是法律的尖刀一时拼凑在一起的两个生命。
“这位官员如此沉重的痛苦,谁来同情?谁来安慰?……我们的光荣就是把这些痛苦埋在心底!教士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上帝,战士把成千上万被他打死的人献给国家,我觉得他们都要比这位官员幸福,官员身上只有怀疑、恐惧和可怕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