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履行职责中,对任何事情都不能疏忽大意。”总检察长严厉地说,“附属监狱修建高墙深院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个女士是怎么进来的?”
“她有一张符合规定的特许证,先生。”监狱长辩白道,“这位女士服饰高贵,有一名保镖和一个仆人陪同,坐着华丽的马车。她来看望她的听忏悔的神甫,然后去参加您叫人运走的那个不幸青年的葬礼……”
“把警察局的那张特许证给我拿来!”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那张证件是根据德·赛里奇伯爵阁下的引荐而颁发的。”
“这位女子什么模样?”总检察长问。
“依我们看,像是高贵人家的女子。”
“您看清她的面孔了吗?”
“她戴一块黑色面纱。”
“他们说了些什么?”
“一个手捧经书的虔诚教徒,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双膝跪地,要求神甫为她祝福……”
“他们交谈很长时间吗?”司法官员问。
“不到五分钟。可是,我们中间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讲的很像是西班牙语。”
“先生,请您讲一讲全部经过。”总检察长接着说,“我再对您重复一遍,最小的细节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这对您是一次教训!”
“她哭了,先生。”
“是真的哭吗?”
“我们没能看清,她用手帕遮着脸。她给犯人留下了三百法郎金币。”
“她不是您说的这种女人!”卡缪索高声说。
“比比——吕班喊叫过:‘她是个骗子’。”戈尔先生说。
“她懂行。”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签发您的逮捕证,”他望着卡缪索补充说,“赶紧查封她的家,到处贴上封条!可是,她怎么能得到德·赛里奇先生的引荐呢?……把警察局的这张特证证给我送来……您去吧,戈尔先生!赶快把这位神甫送到我这里来。只要我们看住他,危险也许不会增加。两小时的谈话大大扩展了人的心灵!”
“特别是对于像您这样的一位总检察长。”卡缪索机灵地说。
“我们两人都一样。”总检察长有礼貌地回答。
他于是又陷入了沉思。
“在监狱的所有会客室内,应该设有一个看守的位置,付给高额的薪金,最能干最忠心耿耿的警察退休后可以得到这个位置。”他沉吟良久后说,“比比一吕班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告老。这样,在需要监视得比现在更加巧妙的地方,我们就有耳目了。戈尔先生没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决定意义的情况。”
“他太忙了。”卡缪索说,“不过,在单人囚室和我们之间,有一个漏洞,这是不应该存在的。从附属监狱到我们办公室来,要经过一些走廊、院子和楼梯。我们的警察不是时时刻刻都全神贯注的,而犯人却一直想着自己的案子。
“有人告诉我,雅克·柯兰从单人四室出来受审时,在他经过的走廊上已经来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直走到‘鼠笼’小楼梯上方宪兵警卫室。这是执达吏告诉我的,为这件事,我把宪兵训斥了一通。”
“啊!司法大厦需要完全重建,”德·格朗维尔先生说,“可是,这得花二、三千万!……您去议会要三千万,以便使法院像个样!”
这时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声,大概是雅克·柯兰来了。总检察长立即显出一副威严的假面孔,失去了普通人的姿态。卡缪索也模仿总检察长的样子。
果然,办公室仆役打开门,雅克·柯兰出现了。他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惊异的表现。
“您想跟我谈话,”总检察长说,“您说吧!”
“伯爵先生,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
卡缪索浑身发颤。总检察长仍然保持着镇静。
“你们大概认为我这样做一定出于什么动机。”雅克·柯兰继续说,用嘲弄的目光逼视着两位司法官员,“我可能给你们造成了很大麻烦。如果我还是西班牙教士,你们会派宪兵把我送到巴约纳边界,到了那里,西班牙的刺刀会把我从你们手里带走!”
两位司法官员毫无表情,沉默不语。
“伯爵先生,”苦役犯继续说,“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比这还要重要,尽管完全是个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对您说……要是您害怕的话……”
“怕谁?怕什么?”德·格朗维尔伯爵说。
这位高贵的总检察长这时的姿态、面容、表情、手势、目光都体现出司法官员的生动形象,可以作为国民勇气的楷模。在这短暂的瞬间,他达到了昔日内战时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当时法院院长面对死亡岿然不动,如同人们为他们树立的雕像。
“怕和一个越狱的苦役犯单独呆在一起。”
“卡缪索先生,就让我跟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急切地说。
“我愿意请你们叫人把我手脚都捆起来。”雅克·柯兰冷静地说,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了望两位官员。
他停顿片刻,又严肃地说:
“伯爵先生,过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钦佩您了……”
“您自以为令人可怕吗?”这位司法官员问,显出一脸蔑视的表情。
“‘自以为’令人可怕?”苦役犯说,“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这一点。”
雅克·柯兰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个自知在会谈中能与对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样从容自如,这会谈是强权与强权的较量。
这时候,已经走到门槛上正要关门的卡缪索又返回来,一直走到德·格朗维尔先生身边,递给他两张折叠起来的纸……
“您看!”法官指着其中一张纸对总检察长说。
“再把戈尔先生叫来。”德·格朗维尔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贴身女仆的名字,便大声说。他认识这个女仆。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
“您给我们描述一下来探望在押犯的那个女人。”总检察长在他耳边说。
“矮个子,粗大壮实。”戈尔先生回答。
“这特许证是发给一个细高个的。”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那么,多大年纪?”
“六十岁。”
“你们是在谈我吧,先生们?”雅克·柯兰说。“嘿,不用找了。”他和颜悦色地接着说,“这人是我的姑妈,差不多是真姑妈,是个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们很多麻烦……只有我愿意,你们才能找到我的姑妈……如果我们这样纠缠不清,那事情就别想有什么进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说西班牙腔的法语了,”戈尔先生说,“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为事情已经够乱的了,亲爱的戈尔先生!”雅克·柯兰直呼监狱长的名字回答,显出一丝苔笑。
这时候,戈尔先生急速地向总检察长走去,对他耳语说:
“伯爵先生,请您小心,这个人已经怒气冲冲。”德·格朗维尔先生从容地注视雅克·柯兰,见他很平静。然而他很快发现监狱长对他说的话确实没有错。那骗人的外表下隐藏着野蛮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兰的眼睛里孕育着火山的爆发,紧握的双拳正在颤动,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姿势。
“让我与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以严肃的神态对着监狱长和法官说。
“您把杀害吕西安的凶手打发走了,这很好!……”雅克·柯兰说,并不在意卡缪索是否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了,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维尔先生惊颤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样血红,脸颊这样惨白,额上渗出这样多的汗珠,肌肉这样抽搐。
“掐死他,对您有什么好处?”总检察长从容地问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为社会复仇,或者您认为在为社会复仇,您还问我复仇的原因吗!……这么说,您的血管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复仇的狂涛汹涌澎湃……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就是这个愚蠢的法官杀死了他!我的吕西安,您是喜爱他的,他也热爱您!先生,我对您非常了解。我那个心爱的孩子每天晚上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安排他睡觉,就像一个女仆服侍小孩睡觉一样,然后我叫他给我讲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倾吐,直至自己最细小的感受……啊!一位慈爱的母亲疼爱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超过我疼爱这个天使。您知道吗,善良从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开放一般。他很软弱,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他像竖琴上的弦那样柔弱,但是当它紧绷时,却又是那样紧张……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温情,是仰慕,是在艺术、爱情和美的阳光下成长的特性。上帝为人类创造了千姿百态的美卜一说到底,吕西安是个像女子的男人。对刚才出去的那个合货,我什么没有说过啊……啊!先生,在我作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处的活动范围内,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见彼拉多[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