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丈夫不一起去吗?”万斯先生在他的小客厅里见到嘉莉时,提醒她说.

“不,他说过不回来吃晚饭的.”

“最好给他留张条子,告诉他我们去哪里了.他也许会来.”

“好的,”嘉莉说,来此之前她没有想到这一点.

“告诉他,8点钟之前我们在谢丽饭店.我想他知道那个地方.”

嘉莉穿过过道,裙子的下摆沙沙作响,连手套都没脱,胡乱草了一张条子.当她回来时,万斯家里来了个新客人.

“惠勒太太,我来给你介绍我的表弟艾姆斯先生,”万斯太太说,“他和我们一起去,是吧,鲍勃?”

“见到你很高兴,”艾姆斯说,礼貌地对嘉莉鞠了鞠躬.

嘉莉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十分高大健壮的大块头.她还注意到他的脸刮得很光,容貌端正,年纪很轻,但仅此而已.

“艾姆斯先生刚到纽约,要在纽约待几天,”万斯插话说,“我们想带他看一看这里的风光.”

“哦,是吗?”嘉莉说,又看了一眼客人.

“是的,我刚从印第安纳波利斯来到这里,准备待一星期左右,”年轻的艾姆斯说,他坐在一张椅子的边缘上,等着万斯太太梳洗打扮完毕.

“我想你已经发现纽约很值得一看,对吗?”嘉莉说,她想找点话说,以避免可能出现的死气沉沉的场面.

“这么大个城市,一星期恐怕逛不完吧,”艾姆斯愉快地答道.

他是个非常和气的人,而且一点也不做作.在嘉莉看来,他现在还只是在力图完全摆脱青年人害羞的痕迹.他看上去不是个善于交谈的人,但衣着讲究和大胆无畏是他的可取之处.嘉莉觉得和他谈话不会是件难事.

“好啦,我看现在我们都准备好了.马车等在外面.”

“走吧,伙伴们,”万斯太太笑着进来,说道,“鲍勃,你得照顾一下惠勒太太.”

“我会尽力而为,”鲍勃含着笑说,挨近嘉莉一些.“你不需要多照顾的,是吧?”他以一种讨好和求助的口气说,显得很是主动.

“希望不会太多,”嘉莉说.

他们走下楼来,上了敞篷马车,万斯太太一路提着建议.

“行了,”万斯说,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车子就上路了.

“我们去看什么戏?”艾姆斯问.

“索桑演的《查姆列勋爵》,”万斯说.

“哦,他演得好极了!”万斯太太说,“他简直是滑稽透顶.”

“我注意到报纸的评价很高,”艾姆斯说.

“我绝对相信,”万斯插话说,“我们都会看得很开心的.”

艾姆斯因为坐在嘉莉身边.便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地要照顾她一些.他饶有兴趣地发现,她这位太太竟然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不过,这种兴趣完全出于尊重.他毫无那种专事追逐女人的风流男子的派头.他尊重婚姻,心里想的只是印第安纳波利斯的那几位已到了婚龄的漂亮姑娘.

“你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吗?”艾姆斯问嘉莉.

“哦,不是的,我来这里才两年.”

“哦,是这样,不过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好好领略纽约的风光了.”

“我好像还没有领略多少,”嘉莉回答.“对我来说,它现在和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一样陌生.”

“你是从西部来的,对不对?”

“不错.我是威斯康星州人,”她答道.

“是啊,看来这个城市的多数人来这里都不太久.我听说这里有很多和我是同行的印第安纳州人.”

“你干的是哪一行?”嘉莉问道.

“我为一家电气公司工作,”年轻人说.

嘉莉继续这样随便地谈着,万斯夫妇偶尔也插上几句.有几次,大家都谈起话来,还有几分诙谐,就这样到了饭店.

嘉莉注意到沿途那喜庆热闹和寻欢作乐的景象.到处都是马车和行人,五十九街的有轨电车十分拥挤.在五十九街和第五大道的交叉处,挨着普拉扎广场的几家新旅馆一片灯火辉煌,向人们暗示着旅馆里的那种豪华生活.在第五大道,这个富人的安乐窝里,挤满了马车和身穿晚礼服的绅士.他们到了谢丽饭店门口,一个仪表堂堂的看门人替他们打开车门,扶他们下了车.年轻的艾姆斯托着嘉莉的胳膊,扶她上了台阶.他们走进已经宾客满堂的门厅,脱下外衣后,进了豪华的餐厅.

在她这一生的经历中,嘉莉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在纽约待了这么久,可是赫斯渥在新的处境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带她来这种地方.这周围有一种几乎难以形容的气氛,使得初来的人相信这里才是该来的地方.这种地方,由于费用昂贵,只有那些有钱的或者喜欢作乐的阶层的人,才会成为这里的主顾.嘉莉经常在《世界晨报》和《世界晚报》上看到有关这里的消息.她见过关于在谢丽饭店举行舞会.聚会.大型舞会和晚宴的通告.某某小姐兹定于星期三晚上假座谢丽饭店举行晚会.年轻的某某先生兹定于16日假座谢丽饭店设午宴款待朋友.诸如此类有关社交活动的常规的三言两语的通告,她每天都忍不住要扫上一眼,因此她十分清楚这座美食家的圣殿的豪华和奢侈.现在,她自己也终于真的来到了这里.她真的走上了由那个身强力壮的看门人守护的堂皇的台阶.她真的看见了由另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守护的门厅,还享受了那些照看手杖和大衣之类物品的身穿制服的仆人的伺候.这就是那个华丽无比的餐厅,那个装璜精美.四壁生辉.专供有钱人进餐的地方.啊,万斯太太真幸运,年轻.漂亮.还有钱……至少是有足够的钱乘马车到这里来.有钱真是美妙呀!

万斯领头穿过一排排亮闪闪的餐桌,每张桌上用餐的有两至六人不等.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大方而庄重,初来乍到的人尤其能感到这一点.白炽灯及其在擦得雪亮的玻璃杯上的反光和金光闪闪的墙壁相辉映,形成了一片光的世界.其间的差异,只有静心观察一阵子,才能加以区别和辨认.绅士们洁白的衬衫衣襟.太太们鲜艳的装束打扮.钻石.珠宝.精美的羽饰……这一切都十分引人注目.

嘉莉同万斯太太一样神气地走进去,在领班为她安排的座位上坐下.她敏锐地注意到一切细小的动作……那些美国人为之付费的侍者和领班的点头哈腰献殷勤的小动作.领班拉出每一把椅子时所表现的神态,请他们入座时做的挥手姿式,这些本身就要值几块钱的.

一坐下,就开始展示有钱的美国人特有的那种铺张浪费且有损健康的吃法.这种吃法令全世界真正有教养.有尊严的人感到奇怪和吃惊.大菜单上列的一行行菜肴足够供养一支军队,旁边标明的价格使得合理开支成为一件可笑且不可能的事情……一份汤要5毛或1块,有一打品种可供选择;有四十种风味的牡蛎,六只要价6毛;主菜.鱼和肉类菜肴的价钱可以供一个人在一般旅馆里住上一宿.在这份印刷十分精美的菜单上,1块5和2块似乎是最普通的价格.

嘉莉注意到了这一点,在看菜单时,童子鸡的价格使她回想起另一份菜单以及那个十分悬殊的场合,那是她第一次和杜洛埃坐在芝加哥一家不错的餐馆里.这只是个瞬间的回忆……如同一首老歌中一个悲伤的音符……随后就消失了.但是在这一刹那间看见的是另一个嘉莉……贫困.饥饿.走投无路,而整个芝加哥是一个冷酷.排外的世界,因为找不到工作,她只能在外面流浪.

墙上装饰着彩色图案,淡绿蓝色的方块块,周围镶着绚丽的金框,四角是些精致的造型,有水果.花朵以及天使般自由翱翔的胖胖的小爱神.天花板上的藻井更是金光闪闪,顺着藻井往中央看,那里悬着一串明灯,白炽灯和闪光的棱柱以及镶金灰泥卷须交织在一起.地板是红色的,上了蜡,打得很光.到处都是镜子……高高的.亮亮的斜边镜子……无数次地反复映出人影.面孔和灯台.

餐桌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可是餐巾上的“谢丽”字样,银器上的“蒂芬尼”名字,瓷器上的“哈维蓝”姓氏,当装有红色灯罩的小灯台照耀着这一切,当墙上的五光十色反射在客人们的衣服和脸上时,这些餐桌看上去就十分引人注目了.每个侍者的举手投足,无论是鞠躬或是后退,还是安排座位或是收拾杯盘,都增加了这里的尊贵和高雅的气氛.他对每一位顾客都悉心专门地伺候,半弯着腰立在旁边,侧耳倾听,两手叉腰,口里念着:“汤……甲鱼汤,好的.一份,好的.牡蛎吗,有的……要半打,好的.芦笋.橄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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