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他叫喊着,激动地、匆忙地走进为他安排的卧室,把灯放下,“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找谁求情好些呢?我还是第一次跟他的想法不同,第一次跟他的感受不一样,啊,父亲!您要是施展隐身法来到我身边,把我看透,就好了。您一定会相信,我还是我,还是您忠实、听话的爱子。对父亲说‘不’字!违背他的殷切期望!这怎么好开口?怎样表达?就说,我不能跟尤丽娅结婚。我真怕说出这样的话来。怎样走到他跟前,向他,我亲爱的好心的父亲说这个话呢?他听了准会大吃一惊,连连摇头;这位远见卓识的人,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真不幸!啊,我知道要向谁诉说烦恼,替我求情了。只有你,璐琴德!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我要把我整个心都献给你。接着,我要恳求你替我说情!如果你爱我,愿意做我的妻子,那就替我们俩说说情吧!”

把上面这段激动的、简短的内心独白解释清楚,是颇费笔墨的。原来,n省的n教授有一个才貌双全的独子。八岁以前,父亲把儿子交给自己妻子,一位贵夫人照管;夫人对孩子生活和学习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他知书达理。夫人去世了,父亲感到自己一个人无力继续管教儿子。从前,不论做什么,父母意见都是一致的,他们为了一个目的费心操劳,一起决定近期要做的事,母亲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这鳏夫的忧虑成倍增长。他知道,而且天天亲眼见到,大学教授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只能是奇迹而已。

面对困境,他只好求助朋友,r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他和这位长官早已把儿女联姻的事情安排好了。朋友帮他出主意,要他把儿子送到德国蓬勃发展起来的众多好学校中的一所学校去,让他在那里被培养成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

儿子安置好了,父亲感到太孤单。他妻子早逝,本来在身边的爱子走了。他对儿子期望很大,一心盼儿子得到深造,遗憾的是自己没法出力。这时,又是长官伸出友谊的手。既然父亲有换换地方和散散心的愿望和兴趣,两家之间距离的远近就不算回事。鳏居的学者来到同样没有母亲的家里,发现朋友有两个各具魅力的、美丽的、尚未成人的女儿。两位父亲越来越有信心地考虑,有朝一日欢天喜地把两家合成一家。

他们生活在一个逍遥自在的公国,行政长官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这个职位是终身的,而且很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现在,按照家庭和相府的计划,要把路齐多尔培养出来,准备接替他未来岳父的这个重要职位。他也一步步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人们抓紧一切机会向他传授各种知识,培养从事国务活动必须具备的能力:维护严格的法纪并掌握好宽严尺度,以及执法者在这方面所应具备的聪明才智和应变能力;既安排好日常细小事物,又高瞻远瞩,但一切都要与生活直接相联系,使之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可靠的、不可缺少的准则。

路齐多尔按照这些要求完成了学业,现在,父亲和恩人正准备把他送进大学深造。在一切学科上,他都显示了卓越的才华。这一方面要归功于天赋,另一方面他运气之好也是罕见的。出于热爱父亲,对朋友的敬畏,他的能力完全朝人们所指引的方向发展;先是由于听话,后来是由于信念,他被送到外地一所大学学习,不论从他自己的信中还是从他的老师和监护人寄来的成绩单中,都可以看出,他一直是在通往既定目标的路上前进。只有一点人们觉得不好,就是他有时过于激动,不能自制。父亲对此频频摇头,行政长官却连连颔首。谁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这时,长官的两个女儿,尤丽娅和璐琴德,也都长大成人。妹妹尤丽娅顽皮,可爱,好动,嘴特别甜。璐琴德的特征很难描述,因为她纯洁,坦率,这是人们对每个女性的希望,两家经常互访,尤丽娅在教授家里找到了无穷乐趣。

地理是教授的专业,他善于通过对地形的描绘进行形象生动的讲授。尤丽娅看过霍曼书社出版的丛书中的一本后,就对所有城市有了大致概念,可以作出判断,表明自己喜欢哪个,讨厌哪个;所有的港口城市她都非常喜爱;对其余的城市,她只偶尔鼓鼓掌,而且一定是要有许多塔楼、圆形屋顶和清真寺尖塔,引人注目。

父亲常让她一连几周留在这位忠诚可靠的朋友家里,她的知识和理解能力当真得到加深和提高,对有人居住的世界的主要特征、重要城市和居民区颇为了解。她也很注意其他民族的服装。她的养父有时半开玩笑地问她,在这么多来往于窗前的漂亮小伙子当中,有没有她看得上的人。她说,“只要他外表出众,我就看得中!”因为我们的年轻的大学生们从不缺少买衣服的钱,所以她常有机会饶有兴趣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有一次她看到一个人身穿外国民族服装,她端详了一阵,断定那是一个希腊人。她希望去参观莱比锡博览会,在那里的大街上她会看到各式各样的服装。

在枯燥的,甚至烦人的工作之余,教授除了教她功课外,没有别的快乐时光。他为能培养这样一个任何时候都喜欢交谈的可爱的儿媳而暗自得意。两位父亲同意,不让女儿猜到他们的意图,对璐琴德也守口如瓶。

光阴似箭,转眼几年过去了。路齐多尔通过了各门考试,大学毕业了。连最高当局都为他的成绩感到高兴,他们一心指望他秉公办事,不辜负德高望重的老公务员们的期望。

事情顺理成章地向前发展着,终于达到了这样的地步,路齐多尔担任下属官职干得很出色,政绩卓著,现在如愿以偿,获得一个高级职位,介乎大学教授与行政长官之间。

父亲与儿子谈起了尤丽娅,从前只是给儿子一些暗示,现在肯定地说他就是他的未婚妻和未来的夫人,父亲不让儿子有半点怀疑,也不要讲条件,说能得到这样一个活宝贝儿,就是幸福。在父亲的想象中,她早已是自己的儿媳,她不时到家里来,欣赏地图、鸟瞰图和城市景观图。儿子记得那是一个大家都喜爱的活泼的女孩子,小时候既调皮又友好,总是给他带来快乐。现在路齐多尔要骑马前往行政长官官邸,仔细看看那个长大成人的美人,住上几个星期,以便了解和熟悉整个家庭。如果两个青年人的心愿能够了却,情投意合,就让人给父亲捎个信,他会立刻前来给他们举行隆重的订婚仪式,永结良缘。

路齐多尔受到格外亲切友好的接待。主人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他进去换了换衣服,就出来拜见主人。在他们中间,除见到我们熟悉的家庭成员外,他还结识了长官家半成年的小儿子。这少年虽然娇生惯养,但是直率、聪明、和善,还很幽默,与全家相处得不赖。家里还有一位年事虽高但健康快活的老人,安详,温和,聪明,风烛残年仍乐于助人。紧随路齐多尔之后,来了个生人,不年轻了。他仪表堂堂,自命不凡,阅历丰富,了解天南地北,因而总是谈笑风生。他们都管叫他安东尼。

尤丽娅对她的未婚夫周到,但很有礼貌;璐琴德则尽力使客人喜欢全家,而尤丽娅只盼客人喜欢自己。白天,大家都过得非常愉快,唯独路齐多尔闷闷不乐:他一向沉默寡言,为了不致显得过分沉默,他不得不偶尔提些问题,但并没有突出某个人。

他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从第一眼开始,他对尤丽娅的印象就是既不喜欢也无反感,但感到有点疏远。璐琴德反而引起他的注意,当她张开她那对充实、纯洁、安详的眼睛望着他时,他的心就突突地跳。

头天晚上,他就这样闷闷不乐地走回卧室,一口气说出了故事开头的那段独白。但是,为了说明这段独白,说明这些言词所表达的激情与我们所熟悉的人的性格多么相符,还必须作些简单交代。

路齐多尔是个感情深沉的人,思路往往与一般人的有所不同。因此,谈话和说笑时,总是显得很呆笨;他对此有所察觉,只要话题不涉及他曾钻研过、正用于工作的学科,他总是默不作声。加之,他先后在中学和大学读书时,受过同学欺骗,他因向他们倾吐衷肠而遭到过不幸。因此,在他看来,任何谈心都是可疑的;猜疑反过来又妨碍谈心。他早已习惯于对父亲唯唯诺诺,只有在独处时,才把全部心里话倾诉在独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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