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奇特的会面结束以后,列纳多说:“我们本来怀着美好的希望去的,但在码头近处翻了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使我感到安慰,使我可以暂且安宁地回家见亲人,这就是上天把您派到我这里来,您为负起您的独特使命,不计较为了什么目的,也不计较到什么地方去。请您费心找一找纳科蒂妮,然后捎个信给我。她要是很幸福,我就满意了;她要是不幸,您就用我的钱帮她一把,请您不要有顾虑,不要怕花钱。”

“我究竟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威廉微笑着说,“如果您不知道,那我怎样聪明起来?”

“您听着,”列纳多回答。“昨天夜里,您曾看见我绝望地、一筹莫展地走来走去,我头昏脑胀,心乱如麻。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一个可尊敬的朋友,他从来没板起面孔教训过我,但他对我青年时代有很大影响。他把最珍贵的艺术品和古玩收藏在住宅里,不能长时间离开,否则,我一定会很高兴地请他作我的旅伴,至少陪我一段路。据我所知,他交际极广,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能通过高贵的渠道联络的人,他都认识;您到他那里去,把我刚才提出的要求讲给他听,就有希望得到他的同情,他会告诉您到什么地方或在哪个地区能找到纳科蒂妮。我心里正焦急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我自己眼下也变得够虔诚了,我面对讲道德的世界秩序,恳求他破例为我发一次善心。”

“还有一个困难需要解决,”威廉答道,“我的费利克斯放在哪儿好?在路途如此不确定的旅行中,我不想把他带在身边,又舍不得让他离开我。我总觉得,儿子在成长时期最好跟父亲在一起。”

“不对!”列纳多表示反对,“这是慈父的误区。父亲同儿子总保持一种专制关系,不承认儿子的优点,对儿子的错误反而幸灾乐祸。所以,古人常说:‘老子英雄儿无用’。我本人对世界进行过周密的观察,可以讲清这个道理。幸好我的老朋友也能就这个问题发表最正确的意见,我马上给他写封短信,请您带去。几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我讲过一些关于综合教育的问题,我当时认为那不过是乌托邦。当时在我看来,在反映现实的图象中,这是指一系列观念、想法、建议和计划。它们当然是互相关联的,但在事物的正常发展过程中,未必能够聚合在一起。因为我了解他,因为他喜欢以直观形式,表示可以实现的和不能实现的思想,所以我对他的话是相信的,现在要给我们带来好处了。他肯定会给您指出您孩子的去向,告诉您怎样安慰和信任您的孩子,指望他在高明教师指导下受到最好的教育。”

他们骑在马上边走边谈,看见一座高贵的别墅,建筑格调庄重而活泼,屋前有一个庭院,周围环境开阔典雅,树木繁茂;门窗都紧闭着,看上去非常寂寞,但保存完好。一个老人好像正在门前干活,从他口中得知,这是一个青年人从他不久前寿终正寝的老父亲那里继承的一部分遗产。

通过详细询问,才知道,在这位继承人看来,这里的一切可惜都是现成的,他在这里无事可做,坐享其成不是他的事业;因此,他在山脚找了个地方,为自己和朋友修造一个小楼,还想盖类似猎人歇脚的小木棚。关于讲述者本人的情况,他们也问清楚了:他是随别墅一起留下来的管家,精心维护和清扫这份遗产,使孙子们了解祖父的产业和爱好,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和祖父生前的一样。

他们默默地继续走了一阵子,列纳多颇有感触地说,人的本性就是想从头开始。他朋友接过话题说,这是不难理解的,也是情有可原的,准确地说,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从头开始的。“要知道,”他提高声音说,“前辈人受过的折磨不要留给后代!对不想失掉快乐的人,怎么能进行责备呢?”列纳多就这个问题发表看法:“听了您的话,我才敢承认,我就是只对自己创造的东西感兴趣。不是我从小培养出来的仆人,我不愿意用;不是我亲自驯服的马,我不爱骑。我还要向您承认,由于有这种思想,我强烈希望回到原始状态去。在文明国度和民族中的旅行,也没有减弱我这种感觉。我的想象力驱使我到大海上去寻找欢乐,原始林区先辈们忽略了的家产使我充满着希望,一个经过冷静思考,按照我的愿望逐渐完善的计划终将实现。”

“这个我一点也不反对,”威廉回答,“这是一种开拓新的未知领域的想法,很有见地,也很伟大。不过我还是请您再考虑考虑:这样的事业只有依靠全体成员的共同努力才能实现。您到了那里,就会找到我所知道的那份家产。我的同事也有过同样的打算,他们已经在那里定居。请您和他们联合起来,他们都是有卓识远见、聪明能干、体格健壮的人。两方面的力量合起来,事业会更顺利些,发展会更快些。”

两个朋友边谈边走,不觉到了分手的地点。二人坐下来写信,列纳多把他的朋友介绍给上面提到的那个杰出人物;威廉向他的同事报告他的新朋友的情况,这封信自然地成了推荐信,他在信的结尾又讲了讲他跟雅诺谈过的事,再一次阐明了自己希望尽快从“永远流浪的犹太人”的苦恼状态下解放出来的理由。

相互交换信件时,威廉忍不住再次劝朋友对困难要有思想准备。

“我认为,”他说,“就我而言,能使您这位高贵的人克服不安的情绪,能把一个人从可能陷入的苦难中解救出来,这是最合心愿的使命。这个目标可以看作航行时的指路明星,尽管人们并不知道途中会遇到什么情况和风险。我不否认,有一种危险随时会降临到您的头上。如果您肯守信诺,我就要求您答应,不再跟这个对您如此宝贵的女人见面,我给您带来的关于她生活美满的消息,您会很满意的;当然前提是我发现她确实已经很幸福,或者她有能力创造自己的幸福。但是,我不能够,也不愿意给您什么许诺。所以,我要以您的宝贵而又神圣的事物的名义恳求您:为了您自己、您的亲人,也为了我,您的新交,不管有什么借口,您都不要企图与您失去了的这个女人接近。您也不能要求我明确指出或透露我找到她的地点,和我逗留过的地区。您要相信我说的‘她生活得很好’这句话,您要把日子过得舒服些,把包袱卸下来,把心神安定下来。”

列纳多微笑着回答说:“那就劳您的大驾啦,我会感谢您的。一切都拜托给您了,您只管去办好了。您把我交给时间、理智、智慧,让它们对我进行处置吧!”

“请愿谅,”威谦答道,“不过,谁也不能预见,感情这东西会以什么奇妙的方式偷偷钻到我们心里来。假如真正能够预见可能产生的念头,而在他那种情况下,在他所处的关系中,这种念头必然召来不幸和迷茫,那当然是必须制止的。”

“我希望,”列纳多说,“等我知道这个姑娘生活得很幸福的时候,我一定摆脱对她的思念。”

两个朋友就此分手,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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